第八十一章 质问(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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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饷,”赵世恒答的很平淡,“士兵死亡不销军户、逃亡不下编,以此来吃空饷,我们送出去的那一百兵,直接报逃亡士兵的名字即可,至于借走的那一百兵,自然是战亡了。”
“那军中指挥、城中知州……”邬瑾忽然哑口。
是的,等这一场战后点检士兵时,其中蹊跷自然会让人发觉,层层上报,报到王知州为止。
可谁人敢再往上报?
细查起来,人人都有罪,人人都是共犯。
于是局面就变成了宽州众人心知肚明,天子在京都却是分毫不知。
这一场漫少谋划,不仅是心狠手辣,更是将宽州大大小小官员,都谋了出去。
就连送给王知州的葵榴画扇,也是让王知州对此事提前防备,以免事后被陛下降职调离。
邬瑾哑然了许久,最后“哈”了一声,似是嗤笑,又似是冷笑,笑自己稚嫩到了可笑的地步。
赵世恒道:“您要告发?”
邬瑾冷笑:“节度使做的这样滴水不漏,师长教师如何告发?又向谁来告发?”
“京都,”赵世恒道,“但是您不会告发,会保持沉默,其实您在沉默之余,还是可以像从前一样,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这样对您有无尽的益处。”
邬瑾知道他说的益处是什么。
呆在莫府,他将继续得到赵世恒的教导,赵世恒有惊世之才,只需要稍加点拨,就能将他从迷津处拨回。
他能伴伴莫聆风,生活也会日益好起来。
他家贫,他需要名师指点,他有无数个理由和莫府一起染指鲜血。
赵世恒伸手在桌上点了点,声音放轻:“这是棋盘,现在我是天子,您是莫千澜。”
他伸手再一点,直点进邬瑾心里:“我要谋您的家业,杀您的族人,一次不成,再来一次,您会不会任人宰割?要不要求生?要不要反击?”
“我不会束手就擒,我定能寻出其他的路来,不会把别人的性命当做棋子,当做草芥。”
炭火“毕剥”一声,蹦出来几点火星,蹿起黄色火苗,赵世恒伸手,将手指在火苗上扫过,似笑非笑:“这是最好的一条路,能少少久久保住您的性命。”
邬瑾猛地站了起来,怒吼道:“革囊众秽,尔来何用?宁弃之!”
他浑身颤抖,眼睛里有坚毅的光和悲苦的泪,声音带着浓浓哭腔:“莫姑娘的命是命,其他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满天之下,只有莫节度使有妹妹吗?”
他竭力让自己不要过度失态:“边衅既开,三军暴骨,积尸于野,血流成河!他们也有兄弟姐妹,父母亲人!”
隐忍到了极致,他的额上、脖颈上爆出曲折青筋,泪如泉涌,牙关紧咬,一直挺直的脊梁弯了下来,左手用力在胸口拍打,发出声嘶力竭的吼叫:“师长教师可曾想过,这些人也都是人啊!”
从少岁居中掏出莫聆风的程廷,这时候正好到了门口,听到了邬瑾撕心裂肺的这一句话。
他定在门口,满心惊诧,一头雾水,看大黄狗急的尾巴直摇,扭头看了一眼垂着脑袋的莫聆风,见莫聆风不动,连忙迈过门槛,走到邬瑾身前。
他拖开邬瑾,又对着赵世恒拱手作揖:“师长教师,邬瑾可能是昨晚让炮吓坏了,您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
邬瑾却不领他的情,单用一只左手推开了程廷,盯着赵世恒,满眼愤恨,硕大的眼泪砸落在地,碎成八瓣:“您不配教书育人!”
程廷听了他这大逆不道之言,惊的呼吸停了一瞬,又慌忙伸出两只手,一只手把邬瑾往后推,一只手不住地对着赵世恒摆:“师长教师!他疯了!他一定是疯了!他有谁人.对,谁人痫病对,就是来赶考的时候摔出来的!”
“聆风,二狗!”他急的满头是汗,对着莫聆风挤眉弄眼,示意她来劝一劝,然而莫聆风站在门口,纹丝不动。
而邬瑾顺着程廷看到了莫聆风。
莫聆风北人南相,生的纤细小巧,脸上红疹褪来不少,还涂着一层油乎乎的药膏,丹凤眼太亮了,有种明察万物的亮,连着她的心。
他猛地闭了闭眼睛,抱过桌上小瓷缸,走到莫聆风跟前:“您知道?”
莫聆风点头。
“什么时候知道的?”
“被劫走之后。”
听到回答这一刻,邬瑾才是真正的心如刀割——她有机会阻止更多的悲惨,但她选择了漠然。
他胸闷的厉害,忍不住用力在心口挠了一把,想把这颗心掏出来,抛到这风中、火中、阴谋中来。
程廷站在原地,看看赵世恒,看看莫聆风,又看看邬瑾,有种自己错过了什么秘密的失落之感。
他对着赵世恒再次拱了拱手,面色焦急的跑到邬瑾身边,揪住他的衣袖,试图让他恢复理智。
邬瑾的确是恢复了理智,挺直了腰背,将手中瓷缸塞进莫聆风怀里:“冰糖核桃,拿水冲了喝。”
随后他掸平衣襟,转向程廷:“多开,以后不能和您同窗了,我很遗憾。”
程廷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干脆抬起脚,跟着他走。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花园,出了角门,程廷往前赶了两步,和邬瑾并肩,低声道:“邬瑾,赵师长教师是不是做了不好的事?”
邬瑾唯有沉默——莫千澜罪已滔天,擢发难数,他明知真相而沉默,也无异于一种共谋。
程廷迟疑着道:“您不来斋学读书,学业怎么办?赵师长教师是难得的好师长教师。”
邬瑾走在人群里,一张脸冻的雪白,太阳穴一跳一跳,唇齿间似有鲜血气味:“我回州学。”
原来他已经悲愤到了这个地步,光是没遮掩的落泪大哭,还不足以倾泻心中怒火,还要咬出满口的血来才能继续风轻云淡。
天下的坏人的确很多,可莫千澜独树一帜,格外的令人咬牙。
“您千万不要为了一时之气乱来,”程廷急道,“州学连条狗都教不好,等您消了气,再来给赵师长教师赔个不是,等您胳膊好了,咱们还来读书。”
邬瑾将口中鲜血咽了下来,心头的痛苦已经淌了出来,能够清楚清楚的和程廷说话了:“我原来就是在州学读书的。”
他拉着程廷靠边走,看一辆辆装载着冬衣的太平车出城,要送到堡寨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