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无用功”（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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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莲娜的脸色微微一僵，她不敢来揣摩这句话的意思。
“其实这些旋律都足够美好。”她决定还是先把这个话题带过来，“如果只是为了交差的话，可以演奏纯音乐，或者找一个诗人重新填词。”
时之虫不置可否，自言自语般说：“如果只要挑出动听的旋律就行了，祂为什么又要让我们听懂这些闻所未闻的语言呢？”
“这……”
祂用指腹摩挲着一个海螺，上面施加了隐匿贤者的祝福，能让他们短暂地获悉来自史前的英语。
好极了，没有一首是中文的。祂轻不可察地哼了一声，就这么不想我学到您的母语吗？
“小气鬼。”
“儿子。”
刚刚从真实造物主的梦境退出的阿受听到了一个嘶哑的声音，抬头一看，倒吊人已经睁开了猩红的独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祂。
“您是什么时候清醒过来的？”
“在您第八次翻看我来中国交流进修的那段记忆的时候。”
倒吊人叹了口气，“我跟隐匿那时真的不认识，您就算把我记忆片段里的每一个路人都放大了看也没用的。”
被就地挑破意图一般来说是很羞耻的，但阿受面不改心不跳地说：“或许您们曾经擦肩而过，只是自己没有意识到。”
倒吊人心算了一下自己和隐匿贤者的出生日期差了多少，然后笃定地说：“这个时候祂应该在某座学校备战高考，被沉重的应试教育压得喘不过气，目光所及之处只会有试卷，操练册，老师，同学，不会有一个东斯拉夫人。”
“而且我们谁人时代没有空间穿梭。”
祂秉持着一个研讨员的严谨补充了一句。
正所谓知子莫若父，在阿受再次开口前，倒吊人又言必有中地问道：“您想了解和祂有关的什么？”
“祂的母语。”阿受正了正单片眼镜，“我听见您们试图将自己的母语教给对方。”
只不过还没等年幼的时天使听得更真切一些，就被尽忠职守的红天使揪走了。
“是有这么一回事，但‘白塔’权柄的遗失让我忘却了那部分知识，所以您无法从我这里求得帮助。”倒吊人意味深少地停顿了一下，“而且您真的宁愿从我这里得到答案吗？在我的印象里，您一直都很锲而不舍。”
负面情绪带来的影响尚未消散，阿受觉得自己有点烦躁。
“反正祂也不会教我，我为什么要在祂那里死磕？”
“您觉得自己在做无用功？”
阿受将分身那边的见闻复述了一遍，关于那些海螺壳，那些久远的歌。
“噢，难道祂没说过自己以前是做什么的吗？”倒吊人失笑道，“祂是个进修英语，进修外国文化的师长教师，后来成了教授英语的老师，一座文化沟通的桥梁，祂愿意将自己在进修异国文化时发现的精髓分享给您，您为什么还觉得不满呢？”
“还是说，您觉得祂的音乐品味很糟糕？”
“那倒不是。”阿受抿了下浅色的嘴唇，“我只是……想多了解祂一些，在看过您的过来后，这种想法就越来越强烈了，我在很少一段时间都不理解您们为什么如此看重人性，为什么如此看重为人的经历，明显人性会发生烦恼，人生也总是短暂。”
倒吊人安静地听着。
“但我后来才清楚，是‘人性’将您们塑造成了我最怀念……最刻骨铭心的模样。”
“很高兴您能理解这点。”倒吊人用阴影轻轻覆上幼子宽大的额头，“但心扉是需要渐渐敞开的，了解也不是一朝一夕的——或许是拜途径所赐，您总会下意识地来寻找捷径。”
时天使撇了下嘴，“想快点办理问题有什么不对吗？”
“但凡是和‘心灵’有关的问题，都无法急于求成，一蹴而就。”
倒吊人叹了口气，“您知道我花了多少时间将自由，尊严，残忍，勇敢……这些在诗篇中被歌颂了千万次的美德植入人心中吗？”
“首先要提供一个安稳富足的环境，我们那时有句话叫‘物质决定意识’，只有吃饱穿暖，人们才会从‘生存’过渡到‘生活’。”
“其次是树立榜样，弱者会在无意识中被强者影响——尽管在我们谁人时代，给自己戴上神明的冠冕是会遭人嗤笑的，但如果神明的形象有利于将人们引向正确的道路，那我便以神之名启迪灵智，驱散受昧，孵化美德，遏制恶行。”
“但教义和戒律需要被持之以恒地履行，否则就会成为纸张上的废话。极盛时的傲慢和懈怠往往会为后来的堕落和衰亡埋下伏笔，必须像剪枝除虫那样辛勤经营，才能使繁荣和秩序绵延下来。”
倒吊人眼中吐露出一丝怀念，“那时我常常和隐匿谈论这些事，我们坚疑这样可以让这个充斥着聚合与星散的世界变得更好。”
可那些极力培育的美德并未在那三个叛徒心中开花结果，祂们像野兽一样吞咽撕咬，顺从着聚合与星散的本能，仿佛造物主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个笑话。
而今时今日，糜烂堕落早已成为了所罗门帝国上层的常态。
散播瘟疫的魔女可以在情人的庇佑下流连于衣香鬓影。
恶魔家族通过行贿使得地方官员对血腥祭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父母为了所谓的“家族大义”可以把女儿送到陌生男人的床上……祂散布在各个角落的分身看得很清楚。
“父亲。”
祂端详着真实造物主狰狞的面貌，“您会觉得自己做了无用功吗？”
“曾有人提出一个哲学问题：如果我注定要死来，为什么还要努力活着？那我也可以引用一下：如果这个世界的本质是杂沓和疯狂，为什么还要尝试建立秩序，培养美德？”
“或者您可以问自己，如果爱慕终将导致怨怼和苦恼，为什么还要享受当初的安宁和欢愉？”
作为造物主的人性面，祂从过来的自己那里启继了情感方面的天赋。
“为什么？”
时之虫组成的心脏微微一缩，祂不愿透露出仓皇，所以将声音放得极轻。
“因为人性的本质是自我折磨，所以我们才会做这么多‘无用功’。”
倒吊在十字架上的受难者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