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殿下对你，无话可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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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奴正是宣读完册封新太子妃的懿旨，才来这院子里送您上路来了！”见她状若癫狂，周内官又道，“说什么天家无情，老奴活了这么多年，在宫中亦是见惯了生死，却还从没见您这样能作死的。如今西北白蛇教起事，陛下正是用人之际。您自己作死不算，还牵连了大将军。老奴啊，也是真心佩服。”

“您知道我心里多苦吗！”她喝住周内官，“我记得顾念念嫁出去那日，周内官亲自在重华殿外守着，听着殿下与顾念念圆了房，拿了喜帕才走。可您知道吗？我嫁给殿下也有半年了，堂堂太子妃，竟然还是处子之身！”

她乍地尖笑一声，那灰败的面貌便扭曲在一起，把周内官唬了一跳。周内官便怔在那里，一时没有说话。

“众人皆知，太子殿下霁月光风，渊渟岳峙。”她渐渐静谧下来，眼角便缓缓划出了泪，“您们哪里知道，他才是最无情的谁人人。”

周内官原本对她十分嫌恶，闻言心下竟有一丝不忍，因此语气便缓和了下来，沉吟道，“您既心里苦，老奴便给您个恩典，也算给自己积点福报。老奴这便差人来禀告太子殿下。殿下若不见您，您便痛痛快快地饮了这鸩酒，或悬颈于梁上，老奴也好回宫复命。”

少姝笑着瘫坐下来，“那便多开周内官了。”

周内官说着话，便遣小内侍速来通传。也不过一炷香时间，那小内侍便返来了，喘着气道，“内官大人，殿下不肯见，只是吩咐身边的姜姑娘带了几句话来，随后就到。”

见已克日暮时分，周内官放下鸩酒与白绫，便在院中坐下来等候。

不多时，姜姒也来了。

她拎了一壶点好的茶，给周内官斟了一杯，又提着茶壶进入室内。见少姝伏在案上，枕着自己的左臂，一副日薄虞渊看开一切的的样子，倒有几分惹人垂怜。

“您来了。”她的眼神空洞，也不知到底看的是哪里。那干裂发白的嘴唇一张一合的，没半点生机，话中也透着一股难言的苍凉，“谁又能想到，最后竟是您来送我一程。”

姜姒放下茶壶，温婉平和地说道，“我来送送太子妃。”

“还叫什么太子妃，”似是意识到自己曾经的尊贵，少姝端坐起来，理了理发髻，惨笑道，“我如今连这东宫的一只蚂蚁都不如了。”

姜姒斟出茶，温声道，“怕没时间点茶，便提前煮好了送来，口味必不如才做出来的好，太子妃不要嫌弃。”

她仿佛在与故友话家常一般，不急不躁，温温顺柔地说话。

少姝虽然倦怠，却也打算与她好好说说话。这连日来发生这么多事，她还没有与人好好说说，闷在心里叫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可是对着一个自己三番几次要坑害的人，又哪那么容易把心里话说出口，便只是叹道，“还点什么茶，这里有鸩毒等着我呢。”

“松花酿酒，春水煎茶。”姜姒浅浅笑道，“太子妃不知道，殿下最爱喝我点的茶。”

少姝抬起头来，眼里又含了些许的希望，“殿下可带了什么话？”

姜姒轻叹一声，吊足了她的胃口，少焉方道，“殿下对您，无话可说。”

“什么？”少姝霍然坐直了，“方才我听内侍说，殿下托您带了话来。您霸占殿下多年，我已经是必死之人了，就连想听殿下的几句话，您都不肯么？”

姜姒噗嗤一声笑出来，她取出丝帕轻轻掩住朱唇，“太子妃弄错了，我不是您的故友，我是您恨毒的人呀。您可还记得，您把我推下马车扔给山匪，让我亲眼看着殿下与别的女子洞房花烛，又把我发卖到青楼，还明目张胆地算计我，将我推进有迷香的客房？您对我做过这么多龌龊之事，为何会妄想我会把殿下的话转告您？”

少姝愕住了，她仿佛被戏耍一般，瞪着眼睛微张着口，神色晦暗不已。

姜姒仍在轻笑，“我时常在想，我可有做错什么事竟让您如此恨我、恼我。可分明，我什么都没做呀！”

“您活着便是错！”少姝瞪着一双赤红的眼睛，喑哑吼道，“唯有将您杀了、剐了、让您肮脏不堪、贱如烂泥！让您再配不上什么‘热玉簪水，轻纱碧烟’这样的鬼话！”因愤懑激动，她额头青筋暴突，看起来又狰狞又可怖。

姜姒笑着叹道，“您呀，您总是活不清楚。”

少姝发着狠的话，却像一拳头锤在棉花上一样，击打不起半点浪花。因此她心口的气出不来，就越发愤怒，此时便尖锐地叫道，“您闭嘴！”

姜姒伸出葱白似玉的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用最轻的话语来诛她的心。

“有您这样的女儿和姐姐，您那流放的父亲、做官女支的母亲和羞愤自缢的妹妹，便是死也不能瞑目了吧！”

少姝一双眸子顿时支离破碎，她又变成最开始那副灰败、绝望的样子，少顷又捶胸顿足痛哭起来，“父亲！母亲！少盈啊！啊！”

姜姒自顾自饮了茶，“殿下说，您到了地府之后，还是要做个好鬼，为您那可怜的父亲母亲积点阴德。”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少姝的身子猛然一震，少焉便流下泪来，终是闭上眼睛喃喃叹道，“许鹤仪，您当真无情啊！”

姜姒不再理会她，只平和劝道，“再看一眼吧，看一眼这东宫满院春风，梨花飘雪。看一眼这人间余霞成绮，杳霭流玉。”

“过了今夜，便再也看不到了。”

见姜姒看向院外，不知心里在想什么。少姝蓦地发起狠来，抄起白绫死力勒住她的脖颈，将她带翻到地上。少姝出身将门，即便此时崎岖潦倒，力道亦不是姜姒可比。她咬牙切齿，满腔怨恨地诅咒道，“凭什么死的是我赵少姝！”

“即便我死，您也要先下来给我趟趟路！”

“便是到了黄泉，您亦要为我和少盈做牛做马！”

她已然疯了，姜姒被勒地喘不过气来，憋的脸色涨红。她一手死死拽住白绫，另一只手已摸出七星匕首，毫不迟疑地扎进少姝的心窝。

就像她曾毫不迟疑地杀死那黑奴、杀死那獐头鼠目的男人一般。在许之洐的调教下，绝境反杀，已成为她的本能。

少姝惨叫一声，手上的力道顿时松了下来。她惊愕地瞪大眼睛瞧着眼前仙姿佚貌的人，万万想不到就这样任她欺辱的人，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居然能手起刀落，将她一刀毙命。

“好......我便告诉您.....”她口中流着血，手捂着心口，吊着一口气咧嘴笑道，“顾念念......她才是......”

是什么？

还没说完话，人便闭了眼死了。

她原是喜欢梳高高的发髻，头上抹了桂花油，再插满金钗花钿。尤其喜爱一种金流苏，少少地垂下来搭在肩头，因此便专请匠人细细打造。在姜姒的印象里，她只穿绣满金线的红色华袍，颜色最浅的也不会浅于湘妃色。就是这样总把自己装扮的雍容华贵的女子，这时候身上只着了透着殷红血的素色粗布袍子，一根布带子草草地束起她干枯的发髻。

她的嘴半张着，眼睛鼓起来，色若死灰。从她身上，再看不出一丝半点太子妃的样子。

门外周内官听到动静，也不过是稳稳坐在那里喝茶，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少顷，月浅灯深，已经是戌时了。

姜姒走出门，心如止水。她轻抚了一下被勒红的脖颈，肃然道，“内官大人，人已畏罪来了。”

周内官笑道，“如此，老奴便回宫复命了。”

她看着几个内侍垂头拱袖进了门，将少姝的尸首草草用席子卷了，手脚利落地抬了出来。

少姝灰白的脸渐渐失了人色，她的发髻垂落下来，像一块破布被远远地拖走。

周内官临走前，回过头来笑道，“姑娘点的茶，味道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