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8章 剑者,百兵之君也(1)（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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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初歇，朝露与时光一并流过青草地。
晨风中宋恒独自佩剑伫立在凤州城外，寂然将视线移向天际的浮云和隐约彩虹。
当耳边传来陇南百姓迎接王师的阵阵欢呼，他本该在嘴角吐露出一个不负疑仰的微笑：泽叶，曹大人，兰山，这几个月，我做了很多从前无法想象自己能做的事，总算不再脆弱、任性、自私，相反变得坚强、镇静、狠绝，如果您们泉下有知，应当也会欣慰我的成少吧……
可是一想到谁人被他下令给金军伴葬在废墟里的女人，他嘴角的笑容虽然还停着，眼眶的泪却忍不住崩落，情不自禁地为她缓缓跪倒在地，就连捧起身后断壁残垣里一土的勇气都没有。
恍忽间，兵马声、刀剑声、雀跃声尽皆远来，他的世界里充满了那女人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来吧，来陇陕，见主公。”“够了！别砸了！玉龙剑，您敢砸，我今日就带兄弟们悉数回江西，对着众位父老们的英灵哭诉：堡主才刚提剑向中原，就自戕于女真铁骑前！”“别犹豫，在我心里，从来您是最强的。”
还有那句痛彻心扉的启诺：
“采奕，这半年来，不，这些年来，我就像个不停找悬崖、急切往下跳的孩子，您便一直在后面给我拉着，三番四次地将我拉回头。如今这悬崖不再是死地，我要将它变作巅峰，您会愿意换个身份伴我看吗。”
“会，会一直在。”
心肺忽然疼得无法呼吸，充斥在胸腔里全然是恨，恨苍天无眼让他和采奕才刚重逢便又死别，恨采奕在危难关头竟然一句罗洌所希冀的动情求情的话都没有，更恨自己对采奕的生死坐观成败、以至于戎马倥偬的未来不能再与她分享：“陈采奕！！您不是说要看着？！”
“我看着呢。”悲痛欲绝，竟好像出现幻听，他怔怔转过头来，更还看见了幻象。
此刻几步之外，安然无恙站在他面前的，不是陈采奕是哪个？可他想到采奕本该是这样的容光焕发，想到罗洌已经将她刺心剜腹，想到在那之前她就已遍体鳞伤朝不虑夕，一时之间更增痛苦，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忍不住放声悲哭：“采奕，我要您为我受这么多苦！”
她急忙上前几步，关心地将他扶起，一边顺着他的气，一边笑中带泪回答：“我不苦。看到您好，我吃了蜜一样甜。”
如此实在的肌肤触感，怎么可能只是幻觉？他震惊、哑然、惊喜地凝望着她，是奇迹？是真的？！苍天原来是开眼的，它并没有将您收走？！！
他就这般眼睛都不敢眨地望着她，恐怕眨一下就不见她，久矣，斗胆尝试着眨了一下，欣喜若狂地发现她还在。雨过天晴，阳光柔和倾洒而下，在地上投射出她淡淡的影子，他一把握起她的手，发现从腕到臂的确有鞭打过的新伤旧痕但她俨然没有受到罗洌那致命的一击、她活了下来并且平安无事地出现在他身旁！这，这是怎么回事！“跟做梦一样！”他虽满腹疑虑，但在询问之前先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讲，缓得一缓，不由得为这旗开得胜之后的破镜重圆泪流满面：“采奕！我日夜都在思念您！我怕，怕我的功业没人看见……”
功成名就的今天，仍只有在她面前，他才还是谁人宋家堡的无用少主，像一个泼皮无赖似的哭着喊着没人欣赏我没人关注我。
“傻子。”陈采奕虽也喜极而泣，听到这句却破涕为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知道这几个月的陇南全都靠您撑着，大家都在称叹宋堡主江西一剑封天下。您的功业，很多人都看在眼里。”
“不，谁人人必须是您……”宋恒原想亲吻她，忽然忆起她有身孕，脸上瞬间就添了一种将为人父的喜悦，低声笑着补充道，“和孩子。”动作幅度不敢太大，轻轻将她拥入怀中，浑然不顾周围来往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地，老部将、新麾下、无关大众，全都聚拢近前。
“那就是收复四州的骁将，咱们的救命恩人，宋堡主啊。”“了不得，一表人才！”“总算这么近一睹咱们将军的真容！”“咦，谁人女子有些眼生，她是……”
宋恒听见了，揽住陈采奕，自豪地一笑，对新兵介绍：“是您们将军夫人。”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宋恒带着陈采奕一起进入凤州城。能攥紧她的手，比什么都满足；失来她失来所有，赢得她赢得一切。
三月将尽，来年年末被吴曦公然献给金朝的阶成和凤四州终于悉数收复，几个月来宋盟与金军在此间并存、拉锯的情势一来不返。南宋境内，除大散关之侧再无内奸留存，局面明朗、真可谓海晏河清。
一如天骄与盟主所说：“下一步，便要利用我军在定西、静宁和秦州的优势，重新部署先前被举国大战耽误的盟军扩张。”
为了呼应这一号令，陇南宋恒、川蜀腹地的风鸣涧等人，都开始着手把守成的任务交给官军，自己则筹谋着在不远的将来动身北上，或帮助东北面的厉风行攻守兼备，或襄助西北面的主力军进击陇右。
譬如陇南一带，西和托付李好义治理，阶州则由刘昌国管辖……各地都恢复到吴曦叛变前的气象，万物复苏，欣欣向荣。
翌日，金军的传闻和宋军的仵作一起证实：罗洌就地便被坍塌的城楼砸埋而死。
废墟中发现的尸首早已四分五裂，但伏尸的位置、尸体的衣着装饰、以及贴身的佩剑都属于罗洌。几乎可以肯定，他终于和他的王妃楚风流一样，一腔鲜血都留在了宋土却可惜晚节不保，她流芳而他却遗臭。
宋恒应了当初对热泽叶和曹玄的誓言，在这场陇南之战中接连打败术虎高琪、完颜瞻、完颜纲，杀死司马隆、完颜力拔山、罗洌，再加上由主公和莫如辨别手刃的楚风流和完颜乞哥，这些有份参与害死泽叶和曹玄的金人，凡是能带上头颅的，他全都带来了他们的灵前祭拜。
除了祭拜泽叶曹玄之外，还要祭拜一个人，那就是转魄。虽然交情不深，但这位无名英雄是今次战役的奠基者，并且是居功至伟、值得永世铭记，所以宋恒同样也为他立碑洒酒：“泽叶，曹大人，转魄……您们看，这就是我们的陇南，阳光甚好，风光秀丽，大众安居乐业。”
陈采奕一直被他带着寸步不离，这会儿就在春日温暖的阳光下，面庞柔和地注视着这个成少起来的男人
他终究不再是谁人忝列九分天下却与短刀谷群雄不熟、旁人忙着寻找饮恨刀而他却宁肯来天下第一美女家小住、明显被天骄嘱托正事却会错了意前来对蓝玉泽提亲、被柳五津等所有元老公认为“不成熟”、后来自认为被林阡雪藏而郁郁不得志、浑噩着和四五个小姑娘在短刀谷里过家家的大男孩了……
便这么回忆着，突然噗嗤一笑：还是别想劣迹，以免孩子知道。
“采奕？”他好像是听见笑声转过头来看她，关切的脸上带着一丝狐疑之色。
“嗯？”她一怔，正色。
“昨日，是谁救了您？”他从激动的心绪中平复过来，忙不迭地问她，这件他早就想知道的事。
就算罗洌一剑对她的要害刺下来只是角度问题、他看错了，可是被火柱轰塌的城楼，所有金军连罗洌都未能幸免于难，她一个双手被反捆的伤病是怎么逃脱的？
“那时罗洌剑锋直朝我胸口撞，所以后来我一直都半晕半醒，醒来时就已经在安全之地，喜出望外赶紧过来找您……不过，我在恍忽中似乎听到有人对罗洌说，‘结束了，我就是您要找的灭魂。’”陈采奕努力拼凑出个记忆来。
“……灭魂？！”宋恒身体一颤。
如果说青鸾的宿敌是转魄，那罗洌的心魔不就是灭魂？无论如何也找不出灭魂，那是楚风流战死沙场前的唯一一个遗憾。
先前，宋恒之所以“几乎可以肯定”尸体是罗洌而不能“完全肯定”，正是因为尸体上除了有砸伤还有利刃的伤口……
这下恍然大悟
原来，罗洌是被“灭魂”补刀？采奕是被“灭魂”所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