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4【匕现】（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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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京都西南面屡屡作恶的山贼，裴太君亦有耳闻，以她的眼界和阅历，自然能品出这件事背后的阴谋味道。老人家不愿看到无辜百姓被山贼屠戮，所以对如今掌管西府大权的左军机王平章颇有微词，若是裴贞尚在世，局面定然不会恶化到这种程度。 只不过，当裴越将昨夜之事抖出来后，裴太君有些震怒又悲哀地发现，这伙子丧尽天良的山贼竟然很可能和自己的儿子有关联。 她儿子是谁？ 先定国公裴贞的嫡少子，裴家爵位的启继人，定国公府的当家人。 这些名头虽然是荣耀，是裴戎平时在勋贵圈中地位超然的倚仗，同时也是不可推卸的责任，意味着他要努力维系祖辈的荣光和骄傲。往年他章台走马，纸醉金迷，这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在忠孝二字上做足功夫，那就算勉强尽到了自己身为裴氏家主的职责。 裴戎在孝道上的确无可指摘，满京都里没人能在这个方面攻讦他。 至于忠君之道，他以往也没有什么错漏，从来没有说过诽谤君上的蠢话，至于带兵打仗为国尽忠，从皇帝陛下到王平章都没人愿意看到他真的能做到那一步。 然而当裴戎和一群屠戮大梁百姓的贼人发生勾连，事情的性质就发生了变化。 往大里说，这些人在京都左近作乱，已与反贼无异，而裴戎身为大梁军中第一豪门的家主，竟然和反贼勾连在一起，他想做什么？ 这世间事容不得人往深里想，尤其是这种极其敏感的事情。 真让皇帝陛下动了疑心，不说裴戎保不住自己的脑袋，就连定国公府也会顷刻间大难临头。 任您功勋卓著，但凡和谋逆造反这几个字扯上关系，绝对没有好下场。 裴太君无法理解地盯着裴戎，脸上的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裴戎被自己母亲陌生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慌，连忙辩解道：“母亲，儿子只是想跟席师长教师请教一些当年的故事，压根不知事情会这样巧。” 裴太君心情复杂地问道：“果真？” 裴戎正色道：“千真万确！” 裴太君却没有那么好糊弄，皱眉问道：“那您为何要让裴永年说谎，甚至还拿您父亲的遗物来骗人，该死的孽障，您就是这样孝顺的吗！” 裴戎面皮发涨，旋即又满脸愤懑地说道：“母亲，席师长教师历来瞧不起儿子，当年父亲在的时候他就对儿子不理不睬，若非如此，儿子又何须弄那些手段将他请进京来。” 他顿了一顿，又叫起屈来：“母亲当知，这逆子在府中十三年，虽然禁受了一些磨砺，那也是为了他好。若我真的想对他做什么，又何须等到现在，却和什么山贼勾连，这么多年难道我就没有机会？” 裴太君终究是内宅妇人，面前又是她的少子，再加上对于天家的忌惮，她潜意识里并不相疑裴戎真的和山贼勾结在一起。 听到这番辩解后，裴太君转头看着裴越，叹道：“好孩子，我知道您心里难熬难过，这么点小人儿没享过几天安生日子。十分困难搬到庄上来，才清闲几个月又碰到这些天杀的贼人。但是越哥儿，您老子虽然不争气，可定然做不出那等丧芥蒂狂的事来。这样吧，庄上的丧失我帮您补上，一应花销都从我这里出，另外再给您两处门面铺子，日后也好有个安稳的营生。不用担心什么，这些都是老婆子的梯己，与他人无关，您清楚吗？” 裴越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认真地问道：“老祖宗，我还有几句话想问定远伯，请给我这个机会。” 裴太君望着裴越眉眼间的坚毅之色，又看看旁边席师长教师对这孩子的同情与怜惜，知道自己的劝和没有用果，便心情复杂地说道：“您问罢，总要将这事理清楚。” 裴越躬身一礼，然后转身朝着裴戎，身躯挺直说道：“我不清楚您对我的恨意从何而来，从我记事开始，处处谨慎，时时卑微，不敢有任何逾矩的行为。但我知道，为何我能在府中活到十三岁，因为您和李氏一样，只敢使些卑劣手段凌虐于我，却不敢真的害了我的性命！这府中除了有太史台阁的密探之外，还有老祖宗一双慧眼盯着，您又怎敢做出这种事？” 不待裴戎吹胡子瞪眼地发脾气，裴越继续静谧地说道：“老祖宗出于好意命我出府另过，您便觉得机会来了，因为我死在外面，更是死在劫掠屠戮很多村子的山贼手里，一切都那么自然，谁也怀疑不到您身上。但是我想问问您，山贼从春天起就在频繁活动，为何一直要到现在，京营诸军已经逐步包围住他们的时候，陡然从西南面潜行上百里，跑到城东一座普通的庄子上作恶？” 裴戎冷笑道：“那些贼人神出鬼没，谁又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裴越不急不躁地说道：“那好，就算他们是无意中选中绿柳庄作为目标，可为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趁席师长教师不在的时候来？老祖宗请席师长教师保护我，这件事没有告诉旁人，更不会特意告诉您。但是李氏的侄儿在庄上闹事，被师长教师出手教训后，您便动了将他调走的念头，然后才有山贼夜袭绿柳庄，这一切都是巧合？您花言巧语受骗老祖宗，难道还能瞒得过天日昭昭？！” 裴戎起身走到裴越面前，看着这张俊秀又清冷的面庞，咬牙切齿地斥道：“您少在这里蛊惑人心，我是您老子，真想收拾您亲手杖毙了您又如何？” 裴越面无惧色地与他对视，冷淡又鄙夷地说道：“我跟您说这些，不是要展示您的愚蠢，只是想看看您有没有敢做敢认的胆气！旁人都说您对老祖宗极为孝顺，我却不知，您在老祖宗面前满嘴谎言，又算哪门子孝顺？” 裴戎怒极反笑道：“您也有脸跟我谈孝顺二字？” 裴越盯着他的双眼，一句句说道。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 “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 “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每一句都如黄钟大吕，敲打在堂内众人的心头，十三岁的少年面露悲凉之色，却又倔强地昂头直立，他清朗的声音在屋内回响着，一股肃杀决绝之气冲天而起。 裴太君的脸色在这一刻极为复杂，似有些骄傲，又有些悲伤，最后不禁颤抖着嘴唇怒斥道：“戎儿，您给我跪下！” 温玉望着少年清癯的侧影，紧紧咬着双唇，一双手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 席师长教师细细回味着这三句话的深意，对于裴越再无视作少年的想法，只能在心中轻叹一声。 裴戎面色渐渐发白，在裴越饱含悲凉和哀伤的三句话后，他内心的确闪过一抹犹疑，难道自己真的做错了吗？可是一想到当年大好前途一朝尽丧，从军中实权大将沦为吉祥物一般的纨绔后辈，所有的雄心壮志化作泡影，那股怨恨十年来在心中反复噬咬，他的心便冷硬起来，愈发觉得面前这少年就是一切问题的根源，是他害得自己落得如此下场。 十年前如是，十年后亦如是！ 裴越看着面色变幻不停最终一片冷淡的裴戎，心中终于彻底失望，沉声道：“师长教师教过我刑律，以子告父是忤逆大罪，但我没有任何过错，您却以父弑子，这难道不是丧尽天良吗？” “昨晚山贼中人已经供认，您不光和他们有勾连，还派人送过粮草进山，给他们充作军资，我很想问您一句，若是圣上知道这件事，您有几个脑袋够砍？” “既然您要杀我，那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一命换一命，我死您也别想活！” 说完这些，他不再理会微露惊惶之色的裴戎，转身对裴太君躬身一礼道：“老祖宗，孙儿不孝，不能在您跟前侍奉尽孝，只因此人不念父子之情，定要置我于死地，我没有选择！” 说罢，他对席师长教师说道：“师长教师，劳烦您护送我来皇城。” 席师长教师尚未起身，裴太君颤声问道：“越哥儿止步，您要来那里做什么？” 裴越冷淡地扫了一眼裴戎，决绝地说道：“我要面见圣上，告御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