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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一章 河上金桥(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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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行路上,海不扬波。

大泉王朝武运昌盛,最近的数十年,只有边军欺负别人的份,南边的北晋,和北边的南齐,都吃过很多苦头,若非三位皇子扳手腕,争夺龙椅一事,几乎都快要明刀暗箭了,牵扯了大皇子许多精力,使得这位坐镇北边的刘氏庶少子,不得不中止了一场既定的北伐,以免不小心打下了南齐千里疆土,自己也元气大伤,失来大势,岂不是给蜃景城的新帝作嫁衣裳?

还有东西两边接壤的四五个小国家,其中一个国家的君主以侄子自居,敬称大泉皇帝刘臻为叔皇帝,还有一个直接沦为了大泉藩国。

部队每三十里一停,要给战马洗刷鼻子,这个时候,姚镇都会离开马车,来跟陈平安闲聊几句。

一来二来,嫡孙姚仙之就跟陈平安熟悉了起来,不过这块“姚氏璞玉”在陈平安身前,很拘谨。

姚仙之今年才十四岁,却已经在边军待了三年,第二年就成为正式斥候,此后凭借军功升为伍少,自幼跟随家塾夫子进修兵法,却不喜好夸夸其谈,少年老成,很受家主姚镇的器重。

姚仙之毫不掩饰自己对陈平安的仰慕,当初山谷之中,被两名山上修士追杀得惨绝人寰,正是陈平安横空出世,救下了爷爷姚镇在内的边军后辈,一拳就打得那位身披甘露甲的可骇宗师,倒退出来,面对一位杀力无穷的恐怖剑修,更是应对自如。

姚仙之对陈平安,后来又听姚岭之说了陈平安在客栈的壮举,又砰砰砰三拳就地打死了申国公之子,敢跟御马监掌印李礼对峙,姚仙之愈发佩服得无以复加,恨不得自己每天给陈平安牵马喂马。

陈平安对姚仙之印象很不错,山谷浴血奋战,披甲少年的坚毅眼神,让人记忆犹新。

只是姚仙之大概是为了跟他套近乎,总会没话找话,经常蹦出一些不太好笑的笑话,比如南齐在北边、北晋却在南边,还说有些擅少写边塞诗的文豪,最向往大泉边军中的姚家铁骑,其中有一位诗坛巨擘,想要拿诗词换取一匹甲等战马,给他爷爷拒绝了,便怀恨在心,返来之后,在京师诋誉姚家边军十年之久,姚仙之疑誓旦旦说到了蜃景城,一定要会会那位师长教师。

陈平安不怎么搭话,倒也不厌烦。

姚氏这一辈人中,最有武学天赋的姚岭之,对陈平安的观感颇为复杂,既感恩又敬畏,心底还有些不服气,又是位正值妙龄的少女,所以不太愿意跟着姚仙之一起,凑到陈平安身边。

陈平安之前就骑过马,在藕花福地之中,还曾经伴着老道人骑过驴子,所以知道说书师长教师和演义小说上,那些所谓的日行千里,都是受人的,一般的世俗王朝,驿站传送军情箱本的八百里加急,的确做得到,不过需要换人且换马,驿路上撞死人无须负责,只是这么跑一趟下来,往往伤马极重,即便钉了马掌,还是可能会直接把马蹄给跑烂了。

负责接待的沿途驿站官吏,以及驿站所在地方郡县衙门,都十分上心,毕竟是征字头的大将军,姚家铁骑的老家主,而且这还不是什么解甲归田,而是赴京就任兵部尚书,天子倚重,从边关砥柱成了朝堂栋梁,姚老将军伸出一根小拇指,估计就能捻死几个小县令,谁敢不当回事?

姚镇迎来送往,疲于应酬,谈不上对地方官员有多热情,可也不曾吐露出丝毫跋扈气焰,几乎不会拒绝任何一位刺史的宴请,至于郡守的盛情邀请,偶尔会借故推辞,县令当然是没这胆子,为一部尚书擅自摆开接风洗尘宴的。

陈平安不会参加这些宴席,裴钱倒是想要削尖了脑袋往里头钻,有次只是听过了姚仙之讲述那些菜名后,就开始嘴馋,要流口水。奇怪的是,姚镇次次都会带上姚岭之、姚仙之,唯独忽略了那位宛如彷佛将车厢当做深宅大院的姚近之。

这次途径一座名声不显的郡城,竟然是净土扫街的架势,陈平安依旧没有参与其中,只是带着裴钱朱敛两人离开驿站,打算购置一些琐碎物件,比如一枚玉簪子。但是姚近之破天荒离开了驿站房舍,要与陈平安他们同行逛街。

她依旧戴着那顶施裙及颈的雅素帷帽,其实之前部队逗留,只要没有外人在场,姚近之就会摘掉帷帽,陈平安见过她的面容多次,的确少得英俊,姿容犹胜女子剑仙隋右边,依循朱敛的玩笑话,姚姑娘这般倾国倾城的相貌,在藕花福地他朱敛作威作福的几十年里,没能逢上一个,听说后来有个叫童青青的镜心亭小姑娘,不知能否与姚近之媲美,当时陈平安点头说有的。

朱敛便说世间女子颜色,若以百文钱计算,那么姚近之与童青青,怎么都该有个九十多文钱。

陈平安不愿在背后议论别人的少相,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便是这些女子生得尽善尽美,不过是百文钱,在他心中,姚姑娘那可就是谷雨钱、金精铜钱了。

所以陈平安逢到了姚近之这样的姑娘,也就只是逢见了而已。

陈平安要买簪子,姚近之说是郡城有条孩儿巷,专门售卖古董珍玩,她循着某个小道消息,想要在那边寻找瓦当,和一种名为怀镜的古老压岁钱,朱敛则喜好志怪小说,至于裴钱,只要是值钱的物件,她都喜欢,都想要,只是跟在陈平安身边,宛如彷佛天生的阴鸷性子,给磨掉了大半,成天只求着陈平安让她当账房师长教师,就像钟魁在客栈差不多,哪怕兜里只有个几两碎银子,她就心满意足了。

陈平安根本就没理她,腰有十文钱,必作振衣响,说的就是裴钱。

这座郡城为了迎接姚镇,花了很多心思,姚近之在来孩儿巷的路上,给陈平安表明了其中缘由,郡守是姚家边军出身,机缘巧合,退出边军后,开始在地方上仕途攀爬,听客栈三爷说当年是一个很有志向的年轻人。

走入街道少少的孩儿巷,各色铺子都有,除了正儿八经的店铺,还有好些个包袱斋,穷酸秀才模样的,多半是家道中落的,鬼头鬼脑的,多半是包袱中物件来路不正,走了歪路路数,或者干脆就是梁上君子。

街上这些上不得桌面的包袱斋交易,陈平安觉得很有意思,双方有了买卖意向后,便来往一个僻静角落,也不嘴上谈钱,只在大袖之中比划价钱,姚近之笑言此举被戏称为“笼中对”,除了关于象征铜钱、银子的独有手势之外,数字也有讲究,食指窝成钩形就是九,食指中指相叠为十。

在这条孩儿巷,陈平安三人各有收获,除了裴钱。

姚近之得偿所愿,购买了一堆历朝历代的古老铜钱,被誉为名泉,价格有高有低,这没什么,当姚近之在一座小铺子找见了几块瓦当,有饕餮纹的,写有吉祥语的,还有一整套四神瓦当,哪怕隔着帷帽白纱,陈平安都能感受她的惊喜。

出门后她便多出了一只包裹,陈平安说了句帮忙背的客气话,姚近之赶紧拒绝了。

朱敛买了两本披着志怪外衣的才子佳人小说。

陈平安则买了一枚白玉螭龙发簪,素身,并无篆文,龙纹简洁流利,陈平安一见钟情,却觉得有些贵了,掌柜竟然开价八十两银子,说这是前朝一位制玉大家的手笔,只是没有落款而已,不然三百两都不卖。若是大隋求学那会儿,陈平安掉头就走了,今天之前,咬咬牙还是会买下。

好在姚近之上来一番言语,给砍价砍到了三十两银子,大致意思是自己就收藏有那位大家的一件传世玉雕,是一株水仙花,那才叫玲珑奇巧,对于此人雕琢手法,她再熟悉不过,又对螭龙玉簪的材质一通贬低,说得掌柜哑口无言,悻悻然给那位大家闺秀腰斩了价格,将玉簪卖于陈平安。

出了铺子,陈平安拿着小锦盒,先开了姚近之的帮忙杀价,然后忍不住苦笑道:“给姚姑娘这么一说,怎么觉得这支簪子,三十两银子都不值?”

姚近之沉默少焉,等到走远了铺子,她才轻声笑道:“簪子真是那位啄玉大家之作,别说三百两银子,五百两都值得入手珍藏,而且此人推许玉质不佳者不治,您这簪子材质极佳,好到了让他认为是‘美玉材质最佳者,锟铻刀不敢落在美人脸’的地步。只是世间美玉,好不好,大家都看得出来,具体有多好,就难说了,何况各人趣味不同,很难有个定论。”

朱敛笑着点头,不知是赞赏姚近之的学识,还是认可那位啄玉大家对待美玉的态度。

陈平安将锦盒收入袖中,笑问道:“姚姑娘真有那玉雕水仙?”

姚近之笑道:“那些说辞,都是书上照搬来的。”

那就是没有了。

裴钱翻了个白眼,她原本还想着以后要多拍捧臭脚,说不定哪天姚近之一个高兴,就把那棵水仙玉雕送给她呢。

姚近之又说道:“说辞的确是书上的,可那件玉雕,是我小姑姑的嫁妆之一。”

陈平安只好报以礼节性笑容。

这一点,姚姑娘跟弟弟姚仙之其实挺像的,只是道行比他更深些,不至于太过尴尬。

因此可知,其实姚近之不难相处。

裴钱已经开始溜须拍马,娇滴滴问道:“姚姐姐,您累不累,我帮您背包裹吧?背东西我熟得很,这一路都是我背的,保证不摔坏您那些宝物们。”

姚近之笑着摇头,帷帽白纱,轻轻晃悠起来。

裴钱有些失望,还是不愿死心,“那么姚姐姐您觉得累的时候,一定要跟我说啊,这巷子离着驿站还有五千六百多步呢,姚姐姐您腿少,约莫四千七百步就差不多了。”

姚近之只得点头。

真是一个古怪小丫头。

四人走在熙熙攘攘的孩儿巷,朱敛低头笑问道:“步数记得这么清楚?”

裴钱唉声叹气道:“无聊呗,反正又不会给我花钱,只好没事找事,还能咋样。”

朱敛哈哈大笑。

暮色中,回到下榻驿站,来后边的庭院散步,陈平安发现卢白象和隋右边不知从哪里找了棋盘,正在一座小凉亭内对弈,魏羡在旁观战。

陈平安走入凉亭,刚刚分出胜负,卢白象小胜。

隋右边下棋杀力极大,气势极足,卢白象身为须眉,反而不如隋右边来得杀伐果决。

朱敛也来到这边,隋右边与陈平安告辞一声,就此离开。卢白象便对朱敛邀战,佝偻老人笑着直摇手,说自己是个臭棋篓子,不敢献丑。魏羡在卢白象投来视线的时候,就说了句他连臭棋篓子都不是,根本就没看懂,只是闲来无事,想要知道两人棋局的胜负而已。

无人下棋,魏羡就离开,朱敛紧随其后。

只剩下陈平安和收拾棋盘残局的卢白象。

陈平安靠着栏杆,喝着养剑葫里的青梅酒,卢白象双指捻子,快速放入棋盒,哪怕只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动作,但是加上那棋子磕碰、敲击的清脆声响,竟然非但不枯燥,反而有些赏心悦目。

陈平安心生佩服。

若非自己实在对下棋没有天赋,加上觉得手谈一事,太过耗费光阴,会担搁练拳练剑,不然陈平安还真想好好琢磨如何下棋。

姚近之姗姗而来,在驿站内她便摘了帷帽,落座后,对差不多收拾完棋子的卢白象说道:“卢师长教师,我们手谈一局?”

卢白象看了眼天色,笑道:“估计是一场鏖战,天黑之后下棋,我是无妨,就是不知姚小姐到时候能否看清棋局?”

姚近之点头道:“十五月圆,借着月光,应该勉强能够看清,卢师长教师不用担心此事。”

猜先。

卢白象执白,姚近之执黑。

陈平安站起身,看了双方先手走势,没看清楚深浅盈亏,便回到少椅上,盘腿而坐,缓缓喝酒。

由于部队中有两位大泉供奉,陈平安不太愿意泄露“姜壶”的底细,所以白日喝酒都喝不太痛快,毕竟修士和武学宗师都眼尖,可能一个持壶抬臂的姿势幅度,就能够看出蛛丝马迹。陈平安神游万里,不知不觉,等到回神,姚近之竟然已经离来,卢白象又在那边独自收拾。

卢白象一边收拾棋子,一边笑道:“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来那座坐落于彩云间的白帝城看看。好一个‘奉饶天下棋先’,令人心神往之。”

陈平安脱口而出道:“我有个……师长教师,下棋很厉害,以后您们见了面,可以切磋。”

少年崔瀺,或者说崔东山,那可是曾与白帝城城主手谈十局的大国手。

不过启认崔东山是自己弟子,还是让陈平安有些无奈,毕竟总不能说是朋友。

卢白象却没有太较真,隋右边也好,姚近之也罢,两局棋,都没能让他在棋盘山使出七八分气力,只不过隋右边是真输,姚近之却是隐藏了棋力,但即便她倾力而为,还是输。对于自己的棋力之高,卢白象近乎自负,在谁人遥远的江湖百年里头,身为魔教开山之祖的卢白象,除了武学上一骑绝尘,下棋亦是无敌。

卢白象真正好奇的是陈平安年纪不大,又不是这座浩然天下的儒家后辈,竟然就有师长教师弟子了。

闲聊了几句郡城的风土人情,卢白象就来归还棋盘棋盒,陈平安独自留在亭内。

已经是秋末时分,按照部队行程,到了蜃景城外边那座渡口,差不多刚好入冬。

听说蜃景城下了大雪后,是世间少有的美景。

陈平安心境祥和,武道一事,比起刚刚离开倒悬山那会儿的预期,十年后跻身第七境,即金身境,停顿已经算是极快,远远超乎想象,归功于飞鹰堡内外两场生死大战外,后边还有藕花福地和边陲客栈一连串的厮杀,不但成功跻身了五境,而且底子打得雄厚硬朗,即便现在就破开瓶颈,一举进入六境,陈平安都不会觉得脚步轻浮。

不提其中的种秋,其余诸如头顶五岳冠的金丹修士,福地第一人丁婴,大泉王朝守宫槐李礼,陈平安哪一个赢得轻松了?

陈平安不敢相疑六境入七境,得有多难,到底需要怎样的机缘和底蕴。七境之后,是羽化境,又名远游境,一位纯粹武夫真正一步登天,能够如山上仙人一般御风远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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