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互为鱼饵互为钩（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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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已经被打成了废墟的地宫里，横七竖八的尸体，密密麻麻地排开了。
被打爆的头颅、断裂的肢体、焦黑的残躯……共同在废墟中构筑了一副奇诡的画面。一切都是静态的，唯有猩红的血液四下横流，如尚有灵性的血蛇，在幽暗之中贪婪地寻噬什么。
断壁残垣碎瓦砾中，张临川坐在唯一完好的那张大椅上。身上披着黑色彼时她处在那黑云盖顶的阴翳之下，彼时所有的证据都被抹来，彼时她最后的亲人浮尸于海。彼时与许多年前那起案件相关的所有人，无一人可靠，无一人不存疑！
四大青牌世家，从齐武帝时期一直延续到现在，虽说声渐弱、势渐衰，但人脉何广？可彼时环顾齐国上下，竟再找不到一个可以相疑的人。
这不能说不是一种悲哀。强权之下，人心诡谲。
在永恒流动的历史少河里，多少本该伟大的故事，都天折半途，并未延续。历史之残酷，正在于此。历史之厚重，也在于此。
沉浸在道术的世界里，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日头偏移，不知不觉已到了黄昏。肥头大耳的大齐新任博望侯匆匆到府，推门而入，一会儿就让书房显得不那么空阔了。
他身上还套着国侯的华贵礼服，头上还带着特制的公侯玉冠——仅在行头上，同样的爵位，他就是能够比旁人多赚几块朝廷的元石来。
紧随其后，小步连走的，正是一身诰命礼服的易十四。
身披重甲的她，冷硬坚固如雕塑。卸下重甲的她，却是瘦弱纤柔怯生生。如今芳名已列朝议大夫家的族谱，又嫁入国侯之家的她，也终是养出了两分雍容来。2
唯独是这跟在重玄胖身后亦步亦趋的样子，还能瞧见些许往日。
这对夫妻，目击着是继爵典礼才结束，便匆匆上门了。
姜望站起身来相迎，但还没来得及说话。重玄胜已经摆了摆手，很有带领作风地道：“您坐，坐下说。”
他像是回到了自己家，在招呼等在家里的窄小的穷亲戚。
相当自然地走到自己那张特制的大椅前，舒舒服服地靠坐下来，嘴里抱怨道：“这个侯爷我是真不想当，什么世袭罔替，意思不就是要我子子孙孙都为朝廷卖命吗？说什么能者多劳，您说气人不气人？”
有些不耐烦地将头顶玉冠扯下来，随手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忒累赘！这冠太大，我那边收礼太多，一时放不下，先在您这里放几天。”
姜望默默地坐了下来，眼皮跳了挑。
以前的时候他都并未察觉，重玄胜今天这么大马金刀地一坐，他才发现，重玄胜所坐的位置，竟然才是这间书房的主位。
当锦衣华服的博望侯在那里坐下来，
两侧镂刻着龙争虎斗的石屏风，赫是活过来了一般。坐在这边书桌前的自己，很像是一个文书！
换做平时，他岂肯给好脸？
但今天人家毕竟是过来帮忙的。
想了又想，终只是嘬了嘬牙花子，伴着话道：“我一定保管好。”
重玄胜摆了摆手：“也不用太在意，这冠啊，有意思的也不过世袭罔替四个字，不值什么钱。平凡心，小姜啊，平凡心对待。”
姜望如若未闻，只笑眯眯地对十四道：“妹子您也坐，坐下来说话。”
当初他请易星辰收十四为义女，其中一个砝码，说的是他姜望以十四为至交好友。
不过易怀民后来到处说武安侯是易十四的义兄，是他易怀民的亲兄弟——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换算的关系。
但姜望并不介意在重玄胖面前过兄少的瘾。尤其是十四和重玄胖年纪都比他大，更是格外有占了便宜的快乐。
卸下盔甲之后，十四也不是以前那般缄默了，还笑着回了一句：“好的，姜年老。”
“行了别热暄了。”重玄胜一见场面不对，立即转入正题，脸色极臭地看着姜望：“林有邪失踪的事情，您怎么不跟我说？”
姜望表明道：“想着只是找人，并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
被重玄胜那双炯炯有神的小眼睛盯着。
他只好叹了口气，实话道：“不想连累您。”
重玄胜斜眼看着他：“您就那么确定，林有邪的失踪，跟现今皇后有关？”
姜望摇了摇头：“我不那么确定，但至多是有一部分可能。”
重玄胜眯着眼睛道：“我刚过来的时候，正好碰到鲍仲清，还很热情地跟我打招呼呢．．．．．．我把他赶走了。”
姜望当然不会因为一个鲍仲清而责怪重玄胜，只是问道：“怎么赶的？”
“让他滚喽。”重玄胜道：“我爷爷过世，他来府里表演，我也尽伴着他。有需要的话，跟他上演一场世仇和解，给他面子里子，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他千不应，万不应，在这种时候，还乱动心思。我没工夫跟他勾心斗角，索性选择最简单的方式。”
姜望想了想，说道：“他昨天过来，只是跟我说要用鲍氏车马行的力量帮我找人，我说如果找到了林有邪的踪迹，我会记他一个人情。”
重玄胜叹了一口气：“您其实也是个聪明人怎么一牵扯到朋友就犯浑呢？我麻烦您稍微认真想一想，鲍仲清能给您什么线索，他会给您什么线索？”
姜望沉默了一下，说道：“我想着便是让他利用一下，也便利用了。线索是真是假，我总能分得清。”
重玄胜这次叹得更重：“我不知道您是太高看自己的智慧，还是太鄙视鲍仲清的
城府。连我都不敢说，能够在他的局里分得清线索真假，您怎么敢这么说？再者说，真的线索，就一定能够指向真正的真相吗？”
姜望皱眉不解：“他能够在这件事情里获得什么？”
“他能够获得的东西太多了！他这样的人，您要是把机会给到他，他一定不会浪费您的价格。”重玄胜道：“您是一枚好棋子，一柄好锐利的剑，而您并不自知。姜望啊，您有没有想过，如果鲍仲清和他背后的鲍家，是想要把皇后掀下来呢？他如果是想扳倒现在的太子呢？您做好涉足皇储之争的准备了吗？”
姜望眼皮跳了挑：“我哪里能做得到？”
“您当然做不到，但是您会成为一个号角，一个象征，而且您会作为新齐人的旗帜死得很惨！”重玄胜有些难抑怒气：“而且您的死，本身又会成为一件更锐利的武器！您的价值大了来了！姜望啊，林有邪身份这么敏感，您在这种事情上还敢轻易就踩人家的坑，您觉得您能够启担所有后果吗？您是把您的头颅双手奉上！”
姜望当然不会怀疑重玄胜的判断，他只是怔了怔：“他会这么做，您是怎么知道的？”
“一些情报，一个早就放在他旁边的人。”重玄胜敲了敲自己的脑门：“还有用这里思考。”
姜望道：“看来我的确是鄙视了鲍仲清。”
“鄙视鲍麻子的何止是您呢？”重玄胜叹道：“我和他境逢相同，小时候都不受待见，但我一直觉得，有朝一日我执掌重玄氏，他就是我的对手。所以才会很早就拉拢了他身边的人。这么些年来，我以为我对他已经很了解，我始终觉得他心机有余、魄力不足。直到伐夏战争里他让我大吃一惊。”
“这一次的事情，我虽然没有拿到确凿的证据。但是对鲍仲清这样的人，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并不为过。您现在焦头烂额，我也庶务缠身，没有时间伴他渐渐拆招，索性直接叫他滚开。以他的城府，只会笑一笑忍过来，不会再纠缠。”
第一白零四章不系之舟
姜望只是说道：“虽然鲍仲清只是想利用我，但如果林有邪的事情，真的跟现今皇后有关呢？”
重玄胜按了按脑门，实在头疼。
他太了解姜望了，这家伙其实并不愚蠢，对鲍仲清也不是全无戒备，但是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坚持，还是一脚踩进了陷阱来。他相疑这家伙心里面，甚至是已经做好了某种可骇的准备
不然何至于在这件事情上，既没有联系他，也没有联系李龙川、晏抚他们，却接受了鲍仲清的帮忙？
在谁人最可骇的结果之前，他怕连累自己，却肯同鲍仲清一起，一条道走到黑！
重玄胜深吸一口气，有些感动，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不会是那位做的，您对她有偏见，而且您把一国之母想得也太愚蠢了！”
这位新任博望侯语气相当笃定：“天子当时那一句＇国士不可轻＇，态度早就已经表明。皇后就算再恨林况，再不能容人，也不会明目张胆的违反天子意愿。试问，处理一个林有邪，对她有什么需要？对现太子的东宫尊位，可有一丝一毫的益处？在储位这么关键的时候，她不会无事生非！”
“我的确很难忘记她做过的事情。”姜望顿了顿，又问：“但如果不是那位的话林有邪好端端的，也没有什么别的恩怨在身，谁会对付她呢？”
“首先她只是失踪，未必是死了。其次，就算是死了，也不会是仇杀。
她父辈的恩仇，早就跟四大青牌世家一起烟消云散。厉有疚被剐死后，所有人都恨不得跟四大青牌世家断得干洁净净，除了您，谁愿意惹这个麻烦？她的关系网其实是非常清晰的，一眼看得到头。”
重玄胜静谧地说道：“与林有邪有牵扯的势力里皇后和太子肯定不存在问题。这件事也应该跟田家没有关系，既缺乏利益驱动，也缺乏情感驱动。”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皱了皱眉：“但是田家有个田安平在。他会怎么做，实在无从判断。”
田安平这个人太疯了，做人做事都太自我，根本无法从利益或者情感的逻辑来推测他。
姜望又想起，当时从田常嘴里得到确认的情报
乌列就是田安平亲手所杀，然后又抛尸于海，故意留下一些线索。
当时他还问田常田安平这样做的目的。
田常的回答是——“您觉得田安平的行为如果能够用逻辑来推导，他还会这么疯吗？”
无论是田家内部，还是田家外部，没有人能够洞察田安平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