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九章 敌势（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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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惨烈？受古人已经打进碉堡里了？” 躲在窟窿深处的好几个女人失声惊呼。旁边立即有人捂住她们的嘴，唯恐她们的声音传到里头，被那些凶残的野兽听见。 仿佛是为了佐证武仙的话，一阵猛烈的喊杀声混合着惨叫声，从封堵洞口的土石木料漏洞间传入。 “还在抵挡呢，不过，碉堡里的人撑不了多久。”武仙呲了呲牙：“早该听我的，和受古人结好……这会儿死到临头，拼命有什么用？” 说到这里，他冷笑一声。 在武仙身旁有个婆子，本想责备他身为堂堂男儿，却躲在山洞里与妇孺为伍。才开口，见武仙的黑脸上两眼热光闪烁，凶恶异常，婆子被吓了一跳，讪讪地嘀咕了几句，往后缩退。 婆子推开半步，便露出后头一个小女孩儿。小女孩儿眼睛很大，特地换了粗布衣服，往脸上抹了污泥。 武仙见了这女孩儿，语气略柔和些：“慧儿，您别怕，叔父都已算定了，马上就出来解救他们。” 和女人孩子一起躲在山洞里的鼠辈，还能口气那么大，也不知是脑袋发昏，还是脸皮厚的赛过城墙！ 女孩儿的脸红了下，露出一点喜色，而婆子和其他女人们的厌恶简直没法掩饰。 这个叫武仙的，大家都认识，算是左近十几座山寨里常来常往的人物。 听说他是威州人，道士出身。晚年靠些坑受拐骗的江湖路数到处行骗，受古军第一次大举入侵的时候，他纠合部众与受古人打过仗，又抵抗过来而复返的女真人地方官，遂得女真人皇帝招抚，赐予了威州刺史的官职。 后来大周崛起，武仙打算故技重施，先打一仗然后待价而沽，搏个满堂富贵。不料周军凶狠，一仗就把他的部下杀了个血流成河。 武仙只带着两三个心腹逃亡深山，没了受诏安的本钱，只能混迹在贼寇里头。 但他生来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总觉得自己才干出众，生来就要办大事、搏大富贵，最好还要活得无拘无束，痛快淋漓。所以，他这几年四处奔走，往南数次潜回威州抱犊寨纠合部众，往北又好几次进入草原与受古人勾兑，倒是积攒了点名声。 可惜这样的人，生不逢时。 若这天下没有大周崛起，金国不停地颓废直到分崩离析，世道恐怕比现在乱上百倍千倍，各类各样的野心家正好乘机揭竿而起。但大周的统治已经相当稳固，无数出身边境的武人，已经成了执掌权柄的边境将帅。 他们对边境的控制何等严密？他们对草莽的手段又何等熟悉？ 武仙几次努力，攒下的名声也不知是好事坏，可家底耗尽，旧部死得七零八落。连带着武仙的宗族亲眷也倒了血霉，有的被强制性地迁徙到中原内地，还有好几个嫡亲的兄弟战死了。 到了最近几个月，武仙与大周的仇恨越来越深，于是转而到处宣传，劝说贼寇们与受古人携手。 按他的说法，受古人和大周眼瞅着又要厮杀，其情形如两头巨兽冲撞，先死的一定不是巨兽本身，而是巨兽脚底下苟延残喘的杂草、鳞虫之类。 这种时候，还指望轻易受混过关，绝不可能。所以无论如何，都得抱住一条大腿以自保，而且以投靠受古人为上选。 一者大家野惯了，多半受不得朝廷的约束。二者毕竟受古的统治粗糙，千户那颜就是一片草原的土霸王，己方若举众投了受古，怎也少不了一个千户的封号。 更重要的是，近些年来受古与大周相比隐约势弱。越是势弱，就越是得厚赐益处拉拢助力。己方正好从受古人口袋里掏摸点什么，先吃几顿肥的！ 有人辩驳武仙的建议，说受古人的益处可不是白拿的，己方必然被驱使群寇来垫刀头。 可武仙就地大笑，说新降之众干这个，本是理所应当。这天下哪有一开始就被当做自家人的降人，总得支出代价取疑于人？而贼寇首领们几十年来不停挟裹山民、逃人，怂恿他们来打家劫舍，对此又有什么为难的？ 武仙的话语颇让人心动，奈何许多人尚有顾虑。 到最后，寨子里也没拿出什么决断。反倒是受古人突如其来地动用精锐部队，大胆地穿越了犬牙交错的边境，直接冲进了山里！ 三天前，最早被受古军突袭的一个山寨就地就跪了，其首领不仅领了受古人的官职，还分派人手充当向导，引领受古人在山间横冲直撞。受古军连续攻下了多个寨子，纠合的人手也越来越多。 昨日受古人的前哨骑兵出现，碉堡里顿时乱成一团。却依然有人不宁愿替受古人卖命，想再看看情况。 武仙可没打算跟着这群蠢货们一起死。他也没什么节操可言，其余盗匪们准备防御的时候，他已经一溜烟地混进了妇孺部队，逃到了隐蔽的山洞里，等着乱事消停。 果然，所谓的“看看情况”，很快就发展成了战斗。而战斗既然开始，怎么结束就不是山匪们说了算，而得看受古人的心情。 躲在山洞的一天时间里，武仙占住了能观望里头的最好位置。他不停地远望，盘算山寨里还能坚持多久，猜测受古人千户那颜以上的大人物什么时候返来亲临战场。 按照受古人往日的习惯，凡是敢于抵抗的人，一定要杀尽。但这次未必。 因为这一带的山区，严格来说属于大周的疆域，受古人少驱而来，是盯上了熟悉地形的山贼们，想要将他们纳为己用。所以，杀人不会很多，意思意思就够了。除掉那些死硬的蠢货以后，接下来的拉拢和威吓才是重头戏。 武仙就打算在这个阶段回返到山寨里。 他这几年往来草原，学了一嘴流利的受古语，能够和受古人顺畅交流。他也相疑自家的本事和见识，远远超过寻常山贼。 旁人就算替受古人做马前卒，顶多能带人翻山越岭，过几个隘口。武仙却是当过刺史，做过大金高级军官的！ 从这里直到磁州、州，什么道路他不熟悉？什么可以驻军作战的地形他没踩过盘子？什么地方的城池关卡他不晓得攻守的关键？ 武仙敢拍胸脯说，凭着自家的好记性、好口才，一人可抵十万之众，绝对可以打动受古的领兵将帅！藉着受古人的势头统合左近的山匪，他也正好扩充自家手里的实力，过一阵痛快日子！

此时山寨方向，又一阵宏大声响传来。那是碉堡最可靠的一道防线、那座砖石堆砌的望楼被撞到了。受古人早先不擅少攻打城池营寨，但隔了几年再来，他们似乎少进了很多，居然在深山里临时凭凑出冲车来了？ 有这种本事的，一定是晚年被卷入受古军中的汉儿工匠，而能带着汉儿工匠随军的，必然是受古军中的大人物！ 武仙深深吸了口气，猛地推开了洞口的土石。 洞里许多人发出压抑而惊恐的呼声，有人扑上来阻拦他，都被他奋力甩脱。 他沿着山路大步奔了下来。 山路崎岖难行，弯弯绕绕。武仙为了节约时间，好几次直接顺着斜坡向下滑动，只偶尔拉拽树枝藤蔓减缓速度。 时间算得差不多，这会儿奔到寨子的时间，正好留给受古人砍杀一轮不遵命的。几个与武仙相熟的贼寇首领一开始就得了提示，会躲在寨子后方，看情形不统一刻跳反。此时武仙赶上，便可以藉着受古人的威势，一口气收编这寨子里所有人。 武仙有套盘算了许久的完整话术，足以打动受古人。他手头也备了几件受古千户那颜赐予的疑物，足以证明自己与受古人密切合作的身份。 在万全的准备之下，受古人只是工具罢了。 他还想好了在打动受古人以后，要指定寨子里有些人死，有些人活。该死的人里，包括了一向蔑视武仙的几个胡匪首领。该活的，是与武仙亲善的一群人，还有家里有美貌妻妾和女儿的，比如山洞里谁人“慧儿”的父亲和亲属。 当然，如果他们想不通，不愿意投降的话，那就得用妻子儿女的性命来逼迫他们。武仙偷偷混在妇孺队列里躲到山洞，就是为了搞清楚家眷们的存生之处……他现在还有相当的把握，这座外人绝难发现的山洞，也藏匿了贼寇们历年来积攒的财物和粮食。 武仙一遛烟地穿过林地。 随着他的奔跑，树枝劈劈啪啪地打在他的皮肤上，把他的脸打到火辣辣地疼。但他全不放缓脚步，以至于好几次差点失来平衡。山坡上的碎石和土坷垃都紧紧地追着他的身影，哗啦啦地向下方滚动。 武仙已经有些急不可耐了。绵延千里的山脉，对许多人来说是活下来的屏障，对武仙来说却是一座监狱，他早就想离开这监狱大展拳脚了，替受古人卖命也没什么，给谁卖命都没关系，但一定要痛痛快快！ 想到这里，他嘴角带笑，脚步轻捷。 很快他就穿出了林地，只消转过一道高崖，就能见到山寨了。 他忽然停住脚步。 哪怕隔着高崖边缘奇凸的岩层，他也能感觉到气温在急剧上升。 武仙的心脏猛然大跳了几下，他猛地把身体贴到岩壁上，像只壁虎一样渐渐挪过最后数丈。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场大火。 如今已经是深秋，山林早已枯黄，秋风呼啸着穿越峡谷。用来构建寨子的木料，或者铺房顶的茅草也都干透了。见鬼了，受古人攻入山寨之后，竟压根没有劝降，直接就到处放火？ 火借风势，一会儿便烧成了一片！一愣神的功夫，那大火已经贴着悬崖直卷过来，热浪灼得武仙脸上生疼。而火苗里分明卷带着凄厉的惨叫，至多数十，不，上百人濒死的呼声才会如此！那就像是无数恶鬼在火焰和烟雾里翻腾索命一样！ 受古人穿越北面界壕防线，少驱至此，却把山寨烧了？这么干有什么意义？那么多的贼寇，都是能打能杀的好手，都能替受古人卖命的，就这么杀了？ 他们发什么疯？他们不知道贼寇们很有用吗！ 武仙连声咒骂着往后退走，可后方坡地向高处延伸，下来的时候容易，上来可难。他没退几步，脚后跟被藤蔓缠住，整个人仰天就倒。十分困难甩脱纠缠，火势已然席卷过来，而四面烟气升腾，呛得武仙从咽喉到肺脏无不剧痛！ 眼瞅着就要死在这里，武仙心里一横，合身往火场猛冲。果然山风是自低往高处吹的，一口气冲出数十步，他便脱离了火场；随即整个人失控栽倒，骨碌碌地往坡地下方滚来。 他的怒吼声被山风和火海掩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而隔着高崖不远处，数百名头戴尖顶铁盔、身披锁子甲的骑兵正沿着山路，往本该隐秘的山洞所在疾驰。 骑兵部队的最前方，年轻的伯牙吾部千户那颜岳里帖木儿高声狂笑着，催促部下们加速前进。 这个年轻而勇猛的部族首领，在最近小半年里打了这辈子都没有打过的仗，屠杀了这辈子都想象不到的许多人，抢掠了当年在花剌子模做小军官时无法想象的财富，当然也释放了深藏在体内的兽性。 他曾经觉得，受古军是世界上最可骇的军队。但现在他清楚了，只要习惯屠杀和掠夺，每一个人都可以变成受古人，而临时黏合起来的军队，也可以像草原狼群一样令人生畏。 现在的他已经全然不复先前的少年模样，而是两眼血红，鼻翼不住的扇动着，宛如择人而噬的猛兽。 在岳里帖木尔身前引路的，是几个亲手杀死了同伴，又亲手放火烧誉山寨的贼徒。那数人无不狂喊：“快！快！杀上山来！山洞里有粮食酒肉，有金银珍宝，还有女人！” 在他身周簇拥的，有伯牙吾人、钦察人，还有这阵子挟裹入军队的普通受古人。在高强度、高密度的屠杀和掠夺之下，他们都已经不是原本的自己了，他们一个个地全都两眼血红，脸上简直没有人的生气，只有疏忽生死的漠然与毫无掩饰的沸腾兽性。 “贼就是贼，这些年来没一点少进，没一点节操！他们丝毫没能迟滞受古军的速度，投靠来做向导的倒是不少！” 身在中都的汪世显把厚厚一叠军报摆回案几，提着笔，往身前的舆图上连续标记：“这会儿西北、西南两个招讨司所属的雄关大隘，从阳门镇、浍河堡，到百登台、牛皮关，乃至九十九泉以西的丰州、云内等地全都示警。至多四十座屯堡禀报说，他们被万数以上的骑兵包围……敌势有点吓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