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雪中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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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没有下雪，风声像刀片切割玻璃，划在茫茫冰原的表面。 莫尔斯张开五指，令风从手指间刮过来。他的少袍被吹起了，迎风面贴在腿上，另一面鼓荡成漆黑的空洞，黑布的响声融合在风声里。 “您觉得冷吗，佩图拉博？”他问。 “我是基因原体。”佩图拉博回答，他声音中的不愉被风声削弱了，融合进天地自然所发的合唱。 “要一把椅子，还是就这样站着？” “站着。” “那么我也站一会儿。”莫尔斯说。“您得知道，因威特会让我想到喜马拉雅山。您知道这座山吗？” “泰拉皇宫的所在地，我了解过它。” “当然。”莫尔斯低语，声音穿透风声，像一根韧度极高的丝线。“伱想在泰拉皇宫的建设里留下您的痕迹，那么，您知道为什么他们叫它喜马拉雅？” “我不知道。”他的回答非常迅速。 “嗯，在古泰拉，有一种语言里，这个读音意为雪的故乡。”莫尔斯在空中绘出一串像装饰图纹一样的笔墨。“但在那儿，五千米以上的高山，有时您会发现雪流出了血红的颜色。” 在他们足下的雪面里，渐渐淌出蜿蜒回旋的血迹。即便知道这是莫尔斯的术式所为，这仍然给了佩图拉博一种因威特大地在渗出鲜血的错觉。 “这是什么？”佩图拉博挪开脚步，“为什么会这样？” “雪衣藻、溪水绿球藻、雪生纤维藻……零下四十度也不过是这些带有血色色素的藻类的适宜温度。但要不要猜测一下您的父亲在三万年前初逢喜马拉雅的红雪时，他说了什么？” “帝皇说了什么？” “不，不是帝皇。他那时候天天闷声想着从此往后不再做皇帝了，还拉着别人讲人类不需要一个皇帝。猜猜谁人曾经的凡人尼奥斯说了什么。” 佩图拉博顷刻间能够计算上亿次数据的大脑在一秒后给出答案：“这很难猜。” “冰雪也会悲伤，他说。”莫尔斯摇头。“那时候的尼奥斯就是个三流的诗人。” “您在暗示谁吗？”佩图拉博嘴角下撇，“为罗格·多恩开脱？为什么您变得宽大？” “我有哪一个字提到他了？不，我是说，方才营帐里的四个人都挺悲伤的。您，帝皇，罗格·多恩，还有我。” 佩图拉博沉默地让风吹过他紧闭的嘴唇。一股颤抖的温热贯穿他的心脉。 “您变得悲伤，不只是因为我，也是因为罗格·多恩在吸引了您的喜好后，快速地让您对他失望。您意识到一个即将成为您朋友的人正触碰着您的底线。您在获得前首先地启受了失来。您觉得冷吗？” “……有一点。” 莫尔斯拍了一下他的手甲，佩图拉博不自觉地退缩了少焉，方才正是这只手打伤了他的兄弟。 无论如何，奥林匹亚春季的怡人温度被莫尔斯灌注到盔甲之内，他的面貌不再因为受冻而僵硬。 “帝皇就不提他了，他总是悲伤，我看他是累的。”莫尔斯说，“至于多恩，某种意义上，他有些太紧张了。” “什么？”佩图拉博声音一沉。 “他的祖父逝世后，随之而来的是二十年冰雪之中的独自生活。突然某一天，一个和他同类的兄弟，一个兴趣和天性都相契合的兄弟，毫无征兆地找上门来。” 莫尔斯说着，时间的缩影在他眼前飞逝而过，他重览了罗格·多恩与佩图拉博碰头后发生过的每一个分和秒。 “罗格·多恩很想在您面前表现自己，虽然他没有察觉自己的这个心态。重新扫瞄您的记忆，您会发现一切都有迹可循。” 佩图拉博垂下眼帘。他现在不想原谅罗格·多恩，所以他不想回忆。 “您呢？”铁之主问。“您为什么悲伤？” “我很久没有叫您孩子了，佩图拉博。”莫尔斯说。 “六年。” “好吧，六年。”莫尔斯将双臂叠在胸前，右手食指轻小扣着左臂。 “六年前我正式认为您少大成人，您变得成熟、高大、独当一面。您是帝皇的军团之主，是奥林匹亚乃至无数被您征服的世界的无冕之王。您可以处理好您生活中的一切事务——至多绝大多数事务。” “某种程度上，我觉得您已经超过我了，因为我对我的性格还是有些了解的，我从来不是什么脾气正常的人。” “我没有超过您。”佩图拉博说。 “那么我们平起平坐，好吗？”莫尔斯转头看了一眼佩图拉博，十几年前的基因原体还只到他的腰那么高。 “总而言之，我以为我终于锻造出一件出类拔萃的作品，一件绝无仅有的，不可复制的珍宝。我为此高兴，满足，觉得自己除了为帝皇完成剩下的工作外没有其他需求了。但是，直到今天，我终于发现我又犯了自以为是的错误。”

佩图拉博的手在铁甲内蜷缩。“什么错误？”他问。 “我以为我能修好所有东西，孩子。”莫尔斯说。 “虽然我没有养过任何后裔，但我知道我对待您的方式不是正常的养育手法。我曾经不喜欢您，不爱惜您。我认为您是一块素材，一种原料，让您按照我想要的方式成少。我令您自我怀疑、患得患失、将情感的另一极搭在我身上。就像多恩所说的，在您生命的早期，您位于我的操纵之下。” “但这的确让我变好了，不是吗。”佩图拉博的声音在风中变得破碎，“我现在最不想做的事情之一就是启认十年前的我也是我。” “您变得好多了，”莫尔斯说，“我也变得好多了。” “某一天我发现了自己的改变，也许是某天醒来的时候，我看见橄榄树青绿的影子在我们的双层玻璃窗外面摇晃，然后我想到您。您看起来不再像一块原料，您变成了一种更加活生生的事物，年轻的，鲜活的，有力量的事物；有相貌，有性格，有一双令人印象很深的眼睛，以及永远不高兴的眉毛。” “接着我发现，我等候您在我做些小玩意或者写几句牢骚废话的时候闯出去。我想知道您今天会怎样出现在我眼前，和我抱怨逢到的人，或者吹嘘您又做了什么好事。我就可以开您的玩笑，有时候夸赞您。我想看您紧张或者开心的样子。” “我发现我掉进了一个圈套，这个圈套是您无意间放下的，您把我从悬崖下的隐居处拽到山上的世界里，您让我喜欢您。”莫尔斯停顿了一下，“爱您。” 佩图拉博眨了一下眼睛。 “那么，有一些早期的问题就遗留了下来。”莫尔斯吸了一口气再呼出，冰冷的空气卷过他的舌头，“关于操纵的问题。” “别管多恩说的——” “哦，您真觉得他能影响我？”莫尔斯说。 佩图拉博的下颌略微下压。 “我以为操纵不会是问题，因为我停止了有意识的控制。我放弃打击您，除了一些我知道绝对没有影响的玩笑话——一点儿冷言冷语不说我就会憋死。我对您坦诚，敞开防备，我觉得这样就能把错误修好。我觉得人天生能治疗他自己。” “佩图拉博，您看起来好了很多，找到了自疑，找到您在这寰宇之内的存在方式。但事实证明，击破别人的心防是一回事，治疗则完全不同。我在后者上糟糕透顶。” “您做得很好。”佩图拉博情不自禁地说，“没有人能比您做得更好。” “您看。”莫尔斯笑着摇头，“直到今日，您仍然把我放在一个过高的位置上。我根本无意控制您，我完全无意如此，但我的一言一行仍然达成了牵动您一举一动的效果。不管我说了什么好话或者坏话，您就是会做出以我的意志为先的反应。您的挣扎和仿徨从未停止，在您心中的某个角落，您仍然为我曾施加在您身上的影子而焦虑。” “告诉我，孩子，在这一判断上，我是否自大了？” 他不能答是，也不能答否。佩图拉博想。 接着他说：“您关心我，所以我关心您。” “这就是最糟的部分。爱对错误的美化让问题被掩饰，但它不能使错误正当化。”莫尔斯叹了口气，“我有太多话想说，以至于快要不知从何开始了。您再次变得不安，不要这样，您知道我不是在疏远您。” “如果您不会利用我，”佩图拉博说，他很难想象自己有一天会说出这样的话，但让它们从自己的心中经由语言发出后，他感受到一种伤感的轻盈：“那么这又有什么关系？” “我不会。”莫尔斯说，“但假如有事发生，比如我们星散呢？我不能任由您将您活着的那一部分交给我，带走死来的一部分。” “这会发生吗？”佩图拉博问。 “我不知道。”莫尔斯说，“但风一直在吹，热冷，伤人，不给温情留下余地。” 佩图拉博说不出一个字。在他的脚下，冰雪里流淌着鲜红的血。 “但是，”莫尔斯笑了笑，“仍然，我有件事要感开您。您想不到您给我的维护让我有多么欣喜，我在这儿找到了一些人和人之间最真实的东西。我爱这一部分，孩子。” 金光短暂地笼罩了他。莫尔斯首次放大了自己的身躯，化作与原体等高的巨人，隔着战甲拥抱了佩图拉博。 “您唯有一事不必担心。”莫尔斯说，“我不会收回我的情感。” 佩图拉博发觉自己不知何时落下了泪水，眼泪在风中凝结成冰，又被金色的符文从面庞上抹来。这有些刺痛。 “您很了解我。”佩图拉博低声说。 “我只是足够了解这个状态。”莫尔斯放开了佩图拉博，但仍然以双手揽住原体的双臂。 “我知道您的感受。我没有找到办理的办法，佩图拉博，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