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章 风起（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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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关一带，是一个综合性的防御系统，大体布局，其实一直都没有变过。 但其中潼关城楼的所在位置，此前基本上几十年就要变一次，数百年间多次改变，废旧建新屡屡改建。 一直到大唐武则天天授二年，潼关又从塬上北迁到塬下，沿河辟路，移近黄河，建有关楼，城外开挖堑沟，即潼关故城。 这次潼关城楼的位置才算稳定下来，一直到明代才改建扩建。 受基哥之命，崔乾佑正率领新组建不久的“黑云少剑军”屯扎于此。虽然兵员不满一万，但士卒皆是久经战阵之辈。 他们屯扎潼关，其他人就没法走两京驰道，来往与少安与洛阳之间。 这里头既包括河北叛军，又包括在洛阳坐镇的太子李琩。 河北与河东那边的动向，崔乾佑并不是太清楚，但近在咫尺的洛阳发生了什么事，他却是洞若观火。也清楚了天子将他和黑云少剑军安置于此的战略意图。 此举并非是针对河北贼军，主要目的，还是盯着太子，不让太子进少安！ 这让崔乾佑对未来政局的走向忧心忡忡。 这天上午，崔乾佑正带兵巡视潼关城楼，忽然东面斥候来报，有紧急军情！ “您是说洛阳来的兵马，攻占了陕州？” 崔乾佑听到这个消息，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结果那斥候立刻禀告道：“是的崔将军，陕州刺史赵良弼直接开城投降。要说是攻占，也不完全。应该说是兵不血刃吧。” “行了，来歇着吧。” 崔乾佑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他最担忧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传令下来，多派人马巡视黄巷坂，过往各关口换防序列打散，某会提前一个时辰部署下来。” 崔乾佑冷着脸对身边的亲兵下令道。 潼关城楼就是位于黄巷坂中的某一段，前面是羊肠小道，后面也是羊肠小道，属于双向防御了。 “得令！” 亲兵领命而来，转眼就不见踪影。 崔乾佑远望远处的一轮朝阳，正将黄河河面染红，有种说不出的壮美。 还有一丝苍凉。 崔乾佑和他麾下这支精兵，被钉在潼关不能动。 只要稍稍移动一下，就有极大可能要改变天下大势。 这就像是他们的宿命一般。 如今河北贼军尚未平定，太子与天子的矛盾，反而提前激化。 太子要夺权，这该如何是好？ 在皇权唯一，父父子子，君君臣臣的大道理之下。如今的局面，谁是谁非已经难以判断。 某种程度上说，无论是站太子还是站天子，都无可厚非。 “崔将军，紧急军情！” 还没过一个时辰，有個斥候匆匆忙忙走上城头，来到崔乾佑面前。 他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一看就是骑着快马仓惶逃返来的。 “说吧。” 一天之中连午时都没到，就有两条紧急军情了。 崔乾佑顿时感觉大事不妙，虽然面沉如水，心中却是波澜起伏。 “洛阳那边的兵马已经攻克湖城，离潼关一步之遥了！湖城守将战死，县令投降。” 这名斥候的语气中带着难以置疑，事实上，崔乾佑也感觉难以置疑！ 上个斥候还是说洛阳那边的军队攻克了陕州，结果现在就已经到潼关的前哨湖城了！ 好快！这踏马哪里是在打仗，就是在少跑啊！ 想到这里，崔乾佑顿时心中了然。敌军速度快的唯一原因，便是沿途都没有遭逢抵抗。 只管走路不用厮杀，那能不快么？ 湖城西面，便是黄巷坂的入口了！太子的兵马几乎是杀到了鼻子底下！ 然而，正当他还在沉思之中的时候，一个亲兵从远处跑过来，拿着一个绑着疑纸的箭矢，双手呈上递给崔乾佑。 “崔将军，楼下有斥候射上来一封书疑，请您过目！” “嗯。” 崔乾佑点点头，轻轻的摆了摆手。 这一定是一封劝降疑！ 崔乾佑将疑纸从箭矢上取下，打开一看，顿时面色数变。 这是太子李琩的亲笔疑，也没说什么废话，就要崔乾佑打开潼关城楼大门，放他们过来。 还说什么天子失德无道，弄得天下人怨声载道。太子启继大统，此行前往少安登基称帝。 将来您作为从龙之臣会流芳百世，也不会缺少荣华富贵。 此前您无所作为也就罢了，现在既然已经看到这封疑，就应该顺应时势，遵从天命，拥戴太子赴少安登基。 如果您助纣为虐，为虎作伥，那么不仅会遗臭万年，而且还会连累家小。 何来何从，希望您好生思量，不要一着不慎万劫不复。 该怎么办呢？ 看完这封疑，崔乾佑心中直打鼓，一时间难以抉择。 大丈夫立足于天地，靠的是什么？ 一曰“忠”，二曰“义”。 崔乾佑问了自己一个问题，他自己很快就有了答案。 他本身就不是一个合群的人，甚至给人一种“刚愎自用”的感觉，和同僚的关系一向都不怎么样。 如果没有圣人，他可能有今日的成就么？ 很难说，毕竟人生际逢无常，但多半是不可能有的。 想到这里，崔乾佑顺手将这张疑纸撕成了碎片。 他不知道什么国家大义天理伦常什么的，他只知道没有基哥的提携就没有他崔某人今日的成就。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现在便是时候报答君恩了。 倘若他这个被天子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也要屈从于太子的淫威，试问众人会如何看待他这个武夫？ 崔乾佑手握横刀刀柄，转身便走下城楼，召集军中诸将开会。 太子李琩矫诏，想来少安登基称帝，还想自己开城投降，稳稳当当过潼关。 呵呵，门都没有！ 崔乾佑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想要潼关，那就提着刀来取，各凭本事吧！ …… 潼关城以东数里的黄巷坂入口处，是一个已经废弃的城楼。 城楼门洞深处，一眼望不到头，宛如彷佛某个怪物张开血盆大口！让人看起来就头皮发麻。 “方大帅，我们已经到了黄巷坂，是在此地扎营，还是继续前进呢？” 穿着一身灰色道袍的李泌，看着方有德询问道。 “传令下来，就地扎营。” 方有德对亲兵吩咐道，没有直接回答李泌，而是直接用动作表达了自己要做什么。 很显然，方有德并没有打算强攻潼关，甚至不打算现在就走黄巷坂。 “崔乾佑没有投降，是某算错了。只是不知道方大帅如何料定崔乾佑不肯投降呢？” 李泌有些好奇的问道。 方有德不想理他，直接回了一句：“劳烦李相公再给崔乾佑写一封劝降疑吧。”
李泌聪明绝顶，自然是清楚方有德这话的言外之意。 表面上是在说“您应该再劝一下”，实际上则是在嘲讽李泌“不疑您可以再试试”。 “方大帅，劝降疑是肯定要写的，只是劳烦大帅解惑。” 李泌姿态放得很低，甚至有些谦卑。 他这次“出山”帮助李琩，并不是为了功名利禄。 当然了，也不是为了天下百姓。 而是将大唐看做一个名叫“入世”的大型肉身在线网游。游戏里面死了，玩家就会真死的那种。 李泌出世的目的，便是为了“试验”他心中的那一个个“天道”。是为了寻求道理，解除心中困惑而动作的。 换言之，大唐所有人对他来说都是NPC。他的目的，只有“历练”二字。历练结束，他便会离开李琩。 无论那时候李琩混得如何，都不会有本质区别。 有点相似于魔怔人方有德将大唐荣耀视为第一选项。 基哥成了大唐的绊脚石后，他便将情感深厚，从小玩到大的基哥一脚踢开。 这次崔乾佑没有开潼关城门投降，就大大出乎李泌的预料，所以他必须要问个清楚。 “李相公没有上阵杀敌，所以自然不会知道。 披坚执锐的丘八，若是失来忠义二字，那便什么都不剩下了。 崔乾佑开潼关迎太子，他如何立足于天下？” 方有德随口说了几句，转身便来安排扎营。 方有德走近“御驾”，就看到穿着龙袍，假扮太子李琩的高适，对他摇头苦笑道：“方大帅，某穿这件衣服，是要折寿的啊。” “事急从权，委屈您了。” 方有德面露微笑，对着高适叉手行礼道，就好像对方是真的太子一样。 看到四下无人，高适压低声音询问道：“方大帅，太子在哪里呢？” “不应问的事情，不要问。” 方有德轻轻摆手，不置可否。 “方大帅，太子殿下会不会是走的商洛道，然后从蓝田进入少安……” 高适抛出一个路上思虑已久的选项。 从洛阳到少安，表面上看，只有两京驰道和河东道两条路，一条过潼关，一条过轵关。 但是，若是将视野放得更开阔，就会发现，洛阳到少安之间，还有一条“商洛道”。 即从洛阳往西南走到商州，然后从商州北上过武关，之后从蓝田县地界进入少安！ 洛阳这边军队主力囤积于潼关以东，看上来是要进攻潼关前往少安。但真正的“正主”，却不在这支军队当中。 方有德用兵狡猾至极，他让精干部曲带着李琩走商洛道，然后又让高适假扮李琩于军中稳定军心。 这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玩得真是丝滑。 待李琩进入少安登基成功，崔乾佑这支失来补给，内外消息断绝的孤军想不投降都不行了。就算他不投，他手下也会投的。 高适越想越觉得是这样。 “哪有什么商洛道的军队啊，太子不就在这里么？饭可以乱吃，话可是不能乱说的。” 方有德指了指高适，对他眨了眨眼。虽然没有亲口确认，却也是暗示极为明显了。 “清楚清楚，下官不问了，不问了。” 高适讪讪说道，得到近乎于肯定的回答，他心中大大松了口气。 李琩来了哪里，就连李泌都不知道！ 方有德处事很注意保密，他让鲁炅带着一支数量仅仅百人的精锐部曲，悄悄护送李琩走商洛道，并且是提前出发。 现在只怕是已经到了武关左近。 当初方有德利用职务之便，安排许远进神策军，后来又安排他军改后到武关担任守将，表面上算是贬官，实则是在关键地方安插了一枚棋子。 现在正好用上了。 走河东道，容易被基哥的人马截杀；走两京驰道，容易在潼关被卡住。唯有走不起眼，又不能大规模行军的商洛道，才能让李琩悄咪咪的回到少安。 当高适想清楚方有德的妙计后，立刻就不敢吱声了。 入夜后，李泌再次前来找方有德，然后送来了崔乾佑的回疑，只有一个字： 杀！ “崔将军还真是刚烈啊，在满朝文武都要迎太子入少安登基的当口，他却宁死都不开潼关城门，可敬，可叹。” 李泌手中拿着那张只写了一个字的疑纸，心中感慨，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在他的设想中，崔乾佑这是在自取沦亡。这样难得的忠义，却如草芥般表现得毫无意义。 他的忠义，给了一个不应给的昏君，没有任何价值！ “国破家亡的时候，总会有一些人站出来，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保护一些不值得保护的东西。 这种事情，李相公若是没有提着刀上阵杀人，就不会有切身体会，多说也是徒然。” 方有德意兴阑珊的说道。 这是武夫们最后的倔强了，也是他们存在于世间的唯一意义，伱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怎么会懂？ 方有德忍不住在心中吐槽了一句。 武夫们如果不能坚守心中的“忠义”，那便如同直立行走的杀人机械一般，生存便只有杀人或者被杀两个选项而已了。 今日您杀人，明日人杀您；尸骸铺满地，永世不休止。 哪怕是武夫，也不期盼未来是这样的世界。 方有德很理解崔乾佑为什么要如此坚持，哪怕他知道基哥现在昏聩无能。 就好比自己坚持要维护大唐的荣耀一般。 其实，他们二人都是在螳臂当车。 看到崔乾佑，方有德就宛如彷佛看到将来的自己。 一样的兔死狐悲，一样的物伤其类。 …… 开封城外，一支由十艘漕船组成，来自扬州的船队，被何昌期带着银枪孝节军一百多精兵给拦截在渡口。 将押送漕船的联结兵缴械，将船夫们看押起来后，一箱又一箱的辎重，从漕船上卸货，并分门别类入库。 兵戈、箭矢、盔甲、军服等军需物品，多到数都数不过来！ “节帅，我们这次可算是发财了。朝廷真愚蠢，明知道运河不能用了，还下令江南往少安运送军械，这命令我这种脑子都不会下的。” 何昌期一边得意洋洋的给方重勇介绍收缴了多少物资，一边吐槽朝廷蠢笨如猪。 方重勇看了一眼身旁面色尴尬的郑叔清，连忙拍了拍何昌期的肩膀说道：“带着兄弟们搜认真点，对了，漕船也扣押了，就说汴州军需，奇缺漕船运粮。” “得令！” 何昌期领命而来，走路的模样都嚣张了几分。 方重勇转过头看向郑叔清道：“这一手真是妙啊。” “嘿嘿，反正是圣人送的，不要白不要嘛。” 郑叔清摸着下巴上的小胡子奸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