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友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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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停在一处楼阁水榭的处所，裴液下了车，跟着齐昭华往里面走来。 院中高树秋花，各色服饰之人来来往往，裴液目不暇接，不单全是没见过的新颖款式，有些甚至明显不是大唐作风。 齐昭华交了个红木小牌，便有侍者引着登楼，裴液此时知道这楼为什么叫“摘星”了，它是环院而建，中空的面积大得超乎想象，因成一片有山有水的小园。 许多枚莲花托载的光点从小池中升起来，向着四面环楼飞来，客人们就站在楼上采撷。 “里面是全真道家所炼的‘清身小丹’，食之‘孔窍舒畅，肤体清净’，想要的话在阑干前等待少焉，便能摘上一枚。”齐昭华负手为他讲到。 裴液有些别致地看着：“不要花钱吗？” “进了楼，就是花过钱了。” 见少年好奇，两人便立在廊道上等了少焉，果然有几朵莲花飞来，裴液采下三枚，两人一猫服了，的确体魄一清。 “全真的丹在神京常常能见到。”齐昭华表明道，“丹药种类非常繁多，有时修行或身体上出了什么问题，无妨来丹楼瞧瞧。若有想要的丹他们不轻易售卖，您来馆里说一下就好。” “哦找许姑娘吗？” “.这种小事还是不必麻烦恩君。”齐昭华噎了一下，微笑，“您可以来找我，等后面熟悉了，就谁也不必找了。” “奥。” “另外，”齐昭华顿了一下，“刚刚您和恩君谈话，就一直喊她‘许姑娘’吗？” “.”裴液愣了一下，“没有。” 他这时候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点，这是他称呼年龄相近女子的方式，但在刚刚直面女子的交谈里，这种称呼的确下意识从脑中消失了。 “奥，如果恩君没说的话，最好还是不要这样称呼。”齐昭华叮嘱道，又沉吟一下，“另外，平日也没需要称字。” “哦好。” 齐昭华点点头，含笑语重心少道：“和恩君要保持合适的距离。” “.奥。” “日后做什么事，也是咱们这些人交流比较多。” 裴液似懂非懂：“哪些人？” 齐昭华停下步子，推门笑道：“您不是‘在神京也有很多朋友’吗？现在就把我们忘了？” 裴液有些惊恐地看着她，但门已推开了。 一座单间的阁厅之中，四人席地而坐，原本正随意交谈，此时全把目光投了过来。 俱是熟悉的面貌。 商浪，这位年轻人如今依然眉眼飞扬，但不是披甲挺枪的英姿了，穿袍束带，发冠高髻，很是英姿挺拔。在奉怀县衙那几天有时祝高阳不在，便是他伴自己练剑。 如今裴液见到他很高兴，却没料到商浪眼中却几乎是惊喜。 旁边的邢栀正端着一杯清茶，对裴液一笑，抬手比了个把他拷起来的动作，正是昨日狱中的一幕。 裴液不好意思地一笑，想来自己脱狱打算中涉及灵气操作的部分都出于她手，感激地拱了拱手。 第三人竟然是方继道，正和旁边之人询问着什么，表情有些拘谨，但双眸亮晶晶。 这真令裴液有些意外的惊喜，下意识看了眼旁边的女子，但齐昭华也没什么非凡的表情，当书生看过来时，她淡笑抬了下手，就远远落座在邢栀旁边。 裴液和方继道打过了招呼，目光挪向他旁边那最后一人时，是真的惊讶。 颜非卿。 这气质洁净的道士竟然也列席在此，方继道在他旁边有些磕绊地比划，他则凝眉思索着，表情颇为认真。裴液出去时他抬眸望来一眼，算是打过了招呼，继续低头沉思。 裴液在邢栀旁边坐下，其实第一次见这位方士散发常服的样子，那股洒脱利落化为了松散闲适，裙摆委地，她支颔举杯笑道：“邂逅一杯酒，为君慰风尘。” 裴液连忙端正举杯一饮，搁杯道：“道开。” 邢栀一笑，也起袖遮口饮尽。 裴液顿了一下，好奇道：“邢大人，您是提前准备好了这句诗吗？” 邢栀微怔，旁边齐昭华嘴角一弯，立刻若无其事地偏头。 “.”邢栀端着酒杯定了一会儿，瞥了一眼齐昭华，“哦是。” 她搁下酒杯，对少年温婉一笑。 裴液“果然如此”般连连点头，笑道：“我想也是！以前读话本，见他们氛围一到就吟两句诗出来，总是想不通——虽然我是没读过，但就算读过很多诗，难道说吟就能吟吗？果然都是提前准备好的！” “那也.确是有的。”邢栀低头重新为他斟上酒，“裴少侠怎么问这个？” “我在学嘛。”少年轻叹一声，“这两个月来总是和人辨别，有些人有好好告别，有些人就匆匆过来了，也来不及说什么话。” 邢栀温暖地看了他一眼：“有空多翻翻书就好了。” 忽然又想起来：“您现在应当认得些字了？” “.早认得很多了好吧！”裴液颇有对以前的羞耻感，“这两月来我读了差不多十几本剑籍！” “嗯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邢栀笑，又撇清，“是高阳老说您坏话，我早说认字又不是什么大事，裴少侠得空了补补就是。” 裴液一怔：“祝哥.现在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他那遗伤，派中也找了些古老苛刻的秘术，虽然路窄，但毕竟不是束手无策。”谈及须眉，邢栀沉默了下，又很快抬头一笑，“不过也不必担心，他那副性子，难处险处是从不放在心里的，谁修行路上没些坎坷呢？” 裴液点头：“我看您回到神京，就猜测祝哥应当是没什么事了。” “.我的确是想留在洞庭的，但他要我返来忙正事，说过后会来神京找我。”邢栀拈起個点心，“这都大半个月过来了，也不知何时过来。” “神京这边有什么急事吗？有没用得上我的地方？” “没，是我自己的事。” 齐昭华炙好了几枚鱼片分给他们：“邢大人要踏进玄门了，正准备升任紫绶。” 裴液惊讶：“恭喜恭喜！” 邢栀示意他趁着烫放入嘴里，暧昧笑道：“玄门好说，紫绶的名额却还没定呢。” 齐昭华往小碗舀着莲子羹：“您本就是最优卓的一个，还能叫人抢了来不成——都谁？”

邢栀摇摇头：“全是大派出身呢。正一道、养意楼、郑氏嫡脉.” 齐昭华收回小碗，持勺吃着莲羮，目光却望着空处沉吟：“行，明日我与恩君提一嘴。” 邢栀抿唇端正地一举杯，尊敬道：“叨劳少君。” 这敬杯显然不是朝着齐昭华，裴液不禁有些惊异。 但目击这两人有话要谈，他便端杯回头——险些撞在商浪身上。 这位年轻人不知什么时候盘腿含笑坐在了他身后，颇为亲近的样子：“路上还顺利吗？” “.”裴液张了两下嘴，也没说出“顺利”两字，“.尚好，商兄呢，最近怎么样？” 却见商浪吸口气，低眉轻叹一声，饮酒不语。 “.怎么了？” “唉，也没什么，家里有些事情，最克日子不太好过。” “.奥。”两人碰杯饮尽。 商浪为他斟酒，忽然“诶”道：“我听说伱夺了博望的秋魁，可真厉害啊。” “哈哈哈嗨！也没什么可说。”裴液摆摆手，“最后一场谁人六生虽然说是能进修剑院，虽然那时候我才四生，虽然身上还有伤.” 商浪又斟了两杯酒才听少年说完，用力点头：“早知道您是天才，当时在奉怀我就说您肯定夺魁！” 裴液一笑，又有些疑惑：“有吗？” “肯定有啊。” “奥。” “诶？说起来，这魁首应当嘉奖颇丰吧？”商浪好奇。 裴液一愣：“啊，那也说不上颇丰吧.但有把剑还是很不错的，我一直在用。” “哦想必还有些别的？” 裴液愣怔一下，这时候旁边方继道已端着酒杯过来，是行礼最端正的一个：“裴兄，好久不见！” 裴液也放开笑颜，握住他胳膊：“方兄精神真不错，最近在忙什么？” “这两个月一直在国子监读书。”方继道下意识看了一眼那边的齐昭华，“居士给我的荐疑嘛。” 裴液惊喜：“我也要来国子监了。” 方继道一下瞪大了眼：“啊？” “嗯。” “.哦。”书生好像有些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只道，“其实，我这些天其实也没来监里了。” “嗯？” 书生捧杯自饮一口，面上十分希冀，又八分忧愁：“我想考进天理院.又苦自己水平不足。” 又是个陌生的名字，不过裴液这时候已不打算问了，拍了拍他的肩膀：“成就成，不成就不成，别太放心里。” 方继道却摇了摇头，认真道：“求道之心，不可随意。” 又有些高兴地笑道：“我刚向这位小颜真人请教了许多问题，他道学真是渊博。” 裴液看来，颜非卿正清淡望来，朝他一举杯。 裴液这时候已清楚正是他把自己打晕之后完成的易容，举杯一饮。 这位名传天下的清微真传总是带有相当清净的气质，发丝一丝不乱，衣靴总是最洁净整齐的样子。 在路上时两人聊了好几天都是这样，但路上本就孤寂，此时酒席相见，几人已热烈聊过许多轮，这人却还是清清冷冷的样子，仿佛脱出这氛围之中，真有道子的玄妙之气。 齐昭华笑道：“小颜是我们的头号打手，您在神京若有什么脱手的事，尽管叫他。” 裴液惊愕转头，却见颜非卿点了点头，淡声重复：“尽管叫我。” “.” 这时候商浪却从后面凑上来，插嘴道：“一般事情倒也不必麻烦小颜真人，喊我也是一样的——朋友有难，就要互帮互助嘛。” 裴液没顾上他，对他来说，既然知道这枣子道士是自己人，立刻就有许多剑上的话想讲，端杯走了过来，只剩商浪望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 这场聚会进行了两个时辰，大家随意聊着不同的话题，裴液也渐渐看出来，其他四人应当平日就是一起共事的，只有方继道像是纯粹地读书修经，今日因为有自己才被叫来，其实和其他人并不太熟。 另外一个发现则令他有些沉默。 交谈时裴液忽然蹙起了眉头，语声停顿，偏着头把脑袋缓缓递进了他的身边。 顿时一清。 收回头出来，酒气。 把头递出去，清气。 如此来回了几次，颜非卿蹙眉看着他，他也蹙眉看着颜非卿。 ——这人原来是随身带着个真气泡泡！ “.您不累吗？” “我比较爱洁净。” 待到杯盘狼藉，六人来到廊道上摘着丹莲椅栏继续聊着，话语尽时，便就此互相道别。 邢栀临别时把一个大箱子交给了裴液，裴液有些惊讶地打开，一时怔住。 里面正是他被仙人台收缴的一切东西，山羽、玉虎、蛟环、铜雀牌.他这时候想起来那句“可以少用雪剑”，心想玉虎最好也不要大摇大摆。 合匣道开，和诸人都别过，商浪最后几次看着他欲言又止，弄得裴液有些莫名其妙，但他最终只是轻叹一声，有些落寞地离来。 终于又只剩裴液和齐昭华倚着栏杆，裴液身骨虽虚，仍有真气解酒，女子却是实打实饮了两杯。 月下中天，楼中的客人也已稀疏许多了，栏间真是好景，上方明月，下方清潭，中有秋风穿廊，两人都有些慵懒。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齐昭华轻叹，“好久不见，裴少侠，今日真个高兴。” 裴液点点头，也笑。和这位友人交谈总是很舒适，她见事透彻，心思灵明，裴液还记得和少女情感迷惘时被她一语点醒，也记得她几番邀请自己同来神京。 “是啊，”他道，“两月不见，大家都有自己在做的事情，能够互相聊一聊，真的舒服很多。” “人熟地生，就不算新地方。” “也是。”裴液偏头看她，“那齐姑娘您呢，我记得，您几年前来神京待过两年，那时就想好要做什么了吗？” 齐昭华安静了一会儿，抬头望着月亮，却道：“您和恩君只聊了几句，想来还是陌生处占多数。” 裴液一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