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贼秀才（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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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大明已日落西山，一蹶不振。 广东各地州县的城头上，纷纭更改大王旗。 更改的除了王旗，还有服饰。 传启数千年的交领、右衽、无扣的道袍方巾，也变成立领、对襟、盘扣、马蹄袖的少袍马褂。 故国衣冠变成“新朝雅饰”。 所谓“孔雀翎，马蹄袖，衣冠中禽兽。” 粤地抗清十余年，周士相逢见过太多太多流落在广东的忠臣义士。 他们要么无奈地老来，要么不甘地死来。 和大明国运一样，周士相也是越混越差。 一开始，在汶村跟着唐王一起抗清，好歹算是王师。 后来，就跑来凌海将军那里，成了“杂牌”将军麾下部将，但终究也算是大明正规军。 再后来，跑到山里面，加入“社兵”组织继续抗清。 此时连“大明兵”三个字都不好意思称呼上了。 十余年间，月染霜华，转眼青丝变白发。 周士相从青年打到中年，从山里打到海边，从粤西打到粤北，又从粤北打到粤东。 从当年壮志凌云的年少轻狂，到如今碌碌无为的饱经风霜。 周士相见过红、流过血、水战过、游击过、偷袭过、逃跑过……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什么都逢到过，就是没有投降过。 期间又收拢各地忠明的士卒、志士、山民以壮大实力。 又因属下皆不剃发，不降清，因此无法下山到集市跟山民们交换物资、获取粮食、药品、布帛、武器补充，只能大多时候以抢夺乡下大户的钱粮、衣物为生。 战斗绝不恋战，纵使被豪强家丁围抓，也死不投降。 他们不乱杀人，拦住大户们的运粮车，也只拿需要的米粮，残剩的粮食等物资，分给周围乡民，再将民夫放返来。 渐渐的，乡民虽然对他们没有好感，但也知道没有恶意，并没有搜山封林般大规模围剿他们。 如果真有，就只能换个地方继续抵抗了。 大户们把州县门口的登闻鼓都被锤烂了，但鉴于辖区内未发生重大命案，各地州府老爷基本都选择都睁只眼闭只眼，甚至借机敲诈前来申诉的大户们。 一边是盗匪，一边是官患。 盗匪造成的丧失怎会比得上官府的压榨呢？ 久而久之，也没有大户们来报官了，自己能剿则剿，不行的话，就让管家上山跟明贼们磋议，每月给予固定钱粮，换来他们不要骚扰他们生产经营。 最后，沦落到抢大户钱粮的“大明官军”渐渐成为官府口中的“盗匪山贼”。 曾经有士兵问周士相： “将军，我们到底是王师还是盗匪啊？” “怎么，您怕啦？” 周士相没有愤怒，反而是笑着问他。 士兵们并不惧怕这个将军，因为他从不打骂士卒，也从不勉强别人。 他自己说过，反清是条漫少路，甚至是看不到结果的路，靠勉强别人加入，是坚持不了的。 大家都愿意跟这个看起来并不高大的汉子。 “怕，我怕我们最后没办法看到鞑子被赶走。我怕我们死了都被认为我们是贼寇。”

周士相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说： “我们是大明官军，就算剩下一人，都是大明的兵。” “我们的名字无人知晓，但我们的坚持会万古流芳。” 这些转战四地的汉子，他们什么办法都想过了，就是没想过放弃！ 也正是他转战粤省，部下中大多来自广东各地，会讲粤地各类方言，官话、广府话、客家话、雷州语系方言、闽南语系的潮汕方言等等。 后来，吴藩反清叛变，延平王王师入粤。 躲在山里数星星的周士相听闻后，辞别刘保，率部东行。 从广州一直跑到饶阳（今饶平县），准备从饶阳进福建，或者从饶阳出海寻找抗清的延平王部队，继续率领部下抗清。 再后来，听说潮州总兵刘进忠举兵反清，故率残余部队投靠刘进忠的潮州镇…… 周士相静谧地说着这十余年的经历，那缓缓淡淡的样子，似乎在说的是与他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没有哀伤、没有激动、没有恐惧、没有愤恨，他就像个没有任何情感的行尸走肉，不悲不喜，看破生死红尘，支撑他的，只有他那深深的执念。 府内众人都安静了。 他们看着这个瘦弱的男人，眼中充满着敬仰。 这是个真正的英雄、纯粹的忠贞之士。 “我想起来了，您就是谁人‘贼秀才’！” “曾经扰得粤地各州县天翻地覆，后来又销声匿迹的谁人‘贼秀才’！” 刘进忠忽然想起来，原来这个人就是广东各地州县，贴在城门口通缉的明寇“贼秀才”。 难怪听到名字的时候，那么耳熟。 听到周秀才如此凄惨的经历，刘进忠透露表现同情。 但同情归同情，不可能会给他多大的援助。 这个世界不是您正义就会有人帮您的，也不是您可怜就会有人帮您的，首先您得有站得住脚的能力，否则您甚至连求人利用自己的价值都没有。 更不是您觉得您是代表正义，就是必胜的。 正义只属于胜利者。 靠别人？ 别天真了，您连自己都靠不住，还靠别人。 连刘进忠他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延平王收复河山，或者是平西王大业成功。 对于刘进忠而言，不管是谁都行。 总都比剃着光头，后面吊着一个鼠尾巴好。 是的，刘进忠是吴三桂的老部下。 当年清廷为削弱吴三桂，把他手下的总兵官严自明、刘进忠调任广东和福建，严自明任广东提督，刘进忠先任福建漳州总兵，后调任广东潮州总兵。 而作为平叛军的尚之孝部，其中领兵来攻打刘进忠的，除了王国栋，就是同为平西王系的严自明。 用吴藩旧将打吴藩旧将，没毛病。 所以对于刘进忠而言，明也好，清也罢，对他来说无所谓，最重要的是他手里的兵。 有兵就有粮。 兵权在手，在明，在清，在吴，在耿，在尚，他都是一方诸侯，要是手里没兵，没人会看他正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