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九三章 明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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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苍苍，天热地冻。
正月初八是顺星节，夜里祭祀的时候，富贾人家摆上一百零八盏灯花，而普通人家也可以摆上四十九盏灯花，最少也要九盏灯花，京都的市面上有灯花可以购买，但大多数人却都是自己家里扎灯花，耗费所需并不多，到夜里整座京都灯花点点，繁若星辰。
今年的灯花，国相却是无法看到。
正月初七日，他便已经被刑部派人押送往姑苏，一天下来，已经远离京都，抵达了洛口。
自京都来往江南，最便捷的方法自然是走水路。
自洛口登船，沿通济渠一路往南，在洛口出黄河，经鸿沟、蒗荡渠、濉水入淮河，顺淮水东行进入山阳郡，改道继续南行，经扬州之后，便可直接抵达姑苏。
当初秦逍下江南，便是顺着这条水路前往。
刑部派了一名主事领着十名刑部衙差押送，除了国相和夏侯倾城外，文熙泰也作为囚犯随同前往。
这倒不是卢俊忠对文熙泰网开一面。
圣人没有直接下旨诛杀国相，也就是留有余地，卢俊忠多年来对圣人的每一道旨意都会用心揣摩，既然圣人不想杀国相，那就必须保证国相能够活下来。
卢俊忠心里清楚，国相夏侯元稹的仇敌，可比自己这个刑部尚书还要多的多，若是被人知道国相被押送往姑苏，泄漏了消息，这一路上只怕处处都是等着截杀国相的仇敌，国相若是真有个三少两短，以后圣人追问起来，刑部实在不好交代。
是以这次他秘密安排国相出京，所有人都是乔装打扮，竭力隐瞒行迹。
不过这依然不能保险。
他知道派的押送衙差太多，一来衙门里正缺人手，腾不出那么多人，二来目标也是太大，容易被盯上，十名衙差乔装打扮也是恰到益处，不能再多。
不过十名衙差虽然是刑部精挑细选的好手，但真要逢上麻烦，未必能应付得来。
他知道文熙泰是国相府的侍卫统领，那功夫肯定是不弱，宫里肯定也不会特意颁旨处理文熙泰这样的小人物，所以如何处置文熙泰，刑部倒是有决定权，将其跟着国相一起送到姑苏囚禁起来，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如此一来，途中真要逢上什么麻烦，文熙泰也可以应付一二。
文熙泰虽然是国相府的侍卫统领，但江湖气很重，不但与许多官员交好，而且与江湖上不少草莽英雄也是有来往，算得上是是非两道都能如鱼得水的人物。
卢俊忠清楚，文熙泰的身份虽然不算很高，但却是最棘手的人物，处置起来，比许多朝中重臣还麻烦得多。
处决朝中官员，虽然遭人记恨，但刑部完全应付得来，可是若真的处决了文熙泰，必然会得罪一大帮江湖人物，卢俊忠深知被贼惦记的危险，如果一群江湖人物要为文熙泰报仇，成天盯着自己，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将文熙泰打发着跟随国相一同来姑苏，一来可以为途中增加护卫力量，二来也给了文熙泰一个人情，可谓是一举两得。
他倒并不担心文熙泰途中带着国相逃走，如果国相真的糊涂到半途逃离，那就彻底断了后路，夏侯家也再无翻身之日，圣人甚至会因此更加震怒，到时候刑部再对夏侯一族下狠手，顾虑也就少得多。
夜风如刀，一身便装的夏侯元稹站在船头，双手背负身后，看着破开的水面，却是显得十分淡定。
刑部衙差虽然是押送国相前往姑苏，但自然不会真的将国相当做囚犯看待，无论是国相还是文熙泰，都有充分的自由。
“爹！”身后传来声音，夏侯元稹这才转身，看着自己的爱女夏侯倾城走过来，她手中端着一杯茶，柔声道：“我给您沏了茶，只是没有您喜欢的茶叶.....!”
夏侯元稹恋爱地看着爱女，接过茶杯，含笑道：“还没歇息吗？”
他能够看得出来，夏侯倾城脸上的笑容再不像从前那般自然，笑得很勉强。
夏侯元稹四十多岁才生下爱女，自然是视若明珠，自出生至今，那是疼爱至极。
夏侯倾城也几乎没有经历过任何的风浪，在夏侯元稹的呵护下，性情纯真，不识人间险恶。
可是这一次夏侯家面临的是前所未有的灾祸，家族中无数人被拘押下狱，这一切都是夏侯倾城从未见过，此番却要亲身经历，对她的打击自然不轻。
她脸上虽然带笑，但眉宇间却是掩饰不住的忧郁。
“每天这个时辰您都要喝茶，我怕您忘记。”夏侯倾城轻声道：“爹，外面风热，您回船舱里歇着吧。”
夏侯元稹微微一笑，道：“不用担心。倾城，到了姑苏，您可以见到您小姑姑，那天池山风光秀美，住上一段时日您便会喜欢。”说到这里，却是少叹一声，道：“不要怪爹，更不要怪您大姑。”
夏侯倾城摇了摇头，却还是很疑惑道：“爹，大姑.....圣人为什么要这样对夏侯家？您不是要带人来救她吗？为何她反倒要伤害我们？我们都是她的亲人，她.....她连自己的亲人全都不要了吗？”
“很多事情不是您现在能够清楚的。”夏侯元稹静谧道：“天子没有亲人。”
夏侯倾城一怔，低头沉默少焉，才道：“爹，我们是不是再也回不了京都？我之前听说，小姑姑是被圣人关在天池山，她这一辈子都要在天池山度过，到死也出不了山。我们.....是否也会如此？”
“不会。”夏侯元稹凝视爱女，语气十分肯定，摇头道：“爹爹可以保证，绝不会让您终老天池山，一定会想办法让您离开。”抬起手，轻抚夏侯倾城秀发，柔声道：“我的倾城还要嫁人为妻，还要生儿育女，怎会被困在天池山？”
夏侯倾城脸颊一红，道：“我才不要，我要一辈子都伴着爹。”
“孩子话。”夏侯元稹笑道：“爹都已经这把年纪，还能活几年？等我撒手归西，难道您要孤独终老？您愿意，爹还不愿意。”轻叹道：“爹原本想留您在身边几年，等过两年再给您找个好夫婿，谁知道会发生意外。不过爹答应您，无论如何，都给您找个好人家，绝不让您受委屈。”
“爹，不说这些，我不爱听。”
“哦？”夏侯元稹似笑非笑道：“爹爹还记得，之前有人时常在我耳边提及谁人少年郎，每次说到他，兴奋不已，傻子都看出来我的宝物女儿动了心。怎么，现在又不爱听？”
夏侯倾城更是红着脸道：“我.....我提起秦逍，是为国举贤，他有本事，只是没有机会，我只想让他有机会为国效忠。”
“您怎么知道我说的是秦逍？”夏侯元稹哈哈一笑，道：“也对，除了秦逍，我的宝物女儿可从未提及过其他少年郎......！”
“爹，您再这样讽刺，我生您气了！”
夏侯元稹摇头笑道：“爹爹没有讽刺。”抬头看看天幕，喃喃道：“现在想起来，爹如果一早成就您二人的亲事，未必是坏事。至多您跟着他，远离朝堂，或许会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