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取字(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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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听到了雅间外的动静,待等赵旸回到屋内时,钱公辅、吕大防及沈氏兄弟神色稍异。 沈遘更是忍不住问道:“赵小哥,您这是……” 赵旸转头看向范纯仁,见后者摇摇头示意并未表明,便笑着表明此事道:“文通兄不必担心,我只是听您说临安有巧匠改良了雕版刻印,自创胶泥活字之术,便有意向朝廷举荐为官匠。……当然,此事是否能成,还要看那位临安巧匠的意思。” “啊。”沈遘恍然,眼中担忧之色尽除,取而代之的是赞赏。 钱公辅与吕大防也是点头赞许,很是赞赏赵旸国举贤的做法。 稍后又聊了几句,赵旸起身告辞道:“时候不早,在下还有些事,暂且别过,待他日有机会再与几位喝酒闲谈。” 范纯仁知道赵旸要回工部衙院,作势站起道:“我与您同来。” 赵旸劝阻道:“纯仁兄与几位贤兄多日未见,岂可就这么撇下几位?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自己来就行了。” 说着,他再次与沈遘几人告别。 沈遘等人起身相送,待等赵旸离开后,吕大防好奇问道:“赵小哥这是赶着做什么来?” 范纯仁猜到赵旸有意招揽几人,权衡一二后还是觉得稍微透露些为好:“他不止有军中的差遣,事实上他还在尚书工部担任员外郎之官,又任技术司司使之职……” “员外郎?”钱公辅、沈遘几人皆是一惊。 虽然他们并未听说过工部有什么技术司,但员外郎的官职他们还是知道的,相较不入流的营指挥使差遣,那可是正七品下的官阶,哪怕他们科举高中获得进士身份,也需磨勘至多十几年才能达到。 吕大防一脸惊诧,憨憨道:“荫补可授七品官阶?看来赵小哥那位在宫中颇有权势的远房堂叔果真地位不低啊……” “是吧……”范纯仁暧昧其辞。 钱公辅摇摇头,语气莫名道:“七品……呵,故范公要明黜陟、抑侥幸,我等即便高中进士,怕也要二十年才能触及……” 吕大防愣了愣,虽说憨却也听的出钱公辅有些不痛快。 沈遘笑着道:“此为赵小哥个人机逢,何须羡嫉?赵小哥年纪轻轻位居高位,却能不骄不傲,礼贤我等,颇有古风,兼之又知为国荐才,此栋梁之士也!纵然是荫补得官,我亦不敢有何轻视。” “就是。”吕大防小声嘀咕。 钱公辅默不作声,自顾自饮了一杯。 范纯仁亦看出钱公辅对此有些芥蒂,唯有引开话题。 而与此同时,赵旸正带人乘坐马车返回工部衙院。 没想到等他回到工部衙院,来到杨义的案房,他意外地看到张尧佐竟坐在房内。 “老弟返来了?”见到赵旸返来的张尧佐很是热情,起身率先行礼,热情招呼。 自上回张尧佐请赵旸与范纯仁到府上赴宴,盛情招待,酒席筵间老哥老弟地互称,倒也算是有了几分交情,此刻见到张尧佐,赵旸表情古怪问道:“老哥这是又叫人在工部衙院堵我了?” 张尧佐哈哈大笑,无奈道:“谁让老弟神龙见首不见尾,昨日午后我便进宫欲见老弟一面,奈何未曾得见。今早我又特地进宫,于垂拱殿左等右等,还是不见老弟,故只能用老办法……” 昨日午后? 赵旸心中微动:“老哥有事找我?” “是有件事要找老弟帮忙……”张尧佐点点头,搓搓手看看左右,欲言又止道:“老弟来我府上如何,小酌两杯?” “您先说什么事。” “这……”张尧佐一脸犹豫,有意无意地看向杨义。 杨义很识相地借故离来。 待其离开后,张尧佐这才笑着对赵旸道:“昨日早朝,老弟于殿上大发神威,以一驳众,报得大仇,老哥我亦为老弟感到高兴,自然要摆酒庆贺一番……” 赵旸似笑非笑地打断道:“庆贺就不必了,我这还有事呢……” “不止是庆贺,还有件事情老弟帮忙……” “老哥有话直说。” “这不是……谁人钱明逸,被贬了么,眼下知开封府事一职空悬,老哥我……嘿嘿……” 赵旸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尧佐,对此并不意外,因为他早就已猜到了几分。 他摇摇头道:“老哥想当知开封府事?这事我如何帮得上忙?” “帮得上,帮得上。”张尧佐连忙道:“就凭官家对老弟的宠疑,老弟只需稍微替老哥美言几句,这事就能成……” “呵。”赵旸再次摇头,“老哥太高看我了。您找我帮忙,还不如来和张贵妃说说……” 说实话,他并不想掺和这件事,毕竟他也有些看不上张尧佐。 同样是外戚,他对曹佾的评价可要比对张尧佐高得多。 倘若这次是曹佾来找他帮忙,他肯定二话不说就答应——反正只是提一嘴而已,能不能成还是要看官家的态度。 但就张尧佐……说实话赵旸有点担心这家伙的德行。 “这等大事,老哥自然要告知我那大侄女……我是说贵妃娘娘,事实上,还是贵妃娘娘叫我来求老弟帮忙。” 这就麻烦了…… 赵旸微一皱眉。 他倒不是怕得罪张贵妃,相反,这段日子张贵妃时不时就派人给他送糕点、送果枣,连曹皇后都没这待逢,他还真不好驳了张贵妃的面子。 见赵旸犹豫不决,张尧佐苦苦哀求:“老弟,老哥的前程就仰仗您了,您可千万不能不帮啊。……这样,只要老弟能助我坐上开封府事之位,日后朝中老哥我唯老弟马首是瞻,老弟指东,老哥我绝不向西……” 赵旸哭笑不得,思忖少焉后道:“您看这样如何,若官家问起,我就替您提一句;若是官家未曾提及,我也找个机会替您提一嘴,但这事是否能成,我不保证,如何?” “好好。”张尧佐兴奋地连连点头:“只要老弟能开口替我美言,这事必然能成。” “但这事有个前提……”赵旸正色道。 张尧佐闻言表情肃然:“老弟请讲。” 只见赵旸目视张尧佐正色道:“既然要我替您说情,那么此事我便负有责任,若日后您……做出一些……您知道,我身负右正言一职……” 张尧佐一个激灵,忙义正言辞道:“老弟放心,那日得老弟教训后,老哥我已痛改前非,他日若为开封府事,定当好好为国效力,秉持正义……” 就您? 赵旸姑且疑之:“但愿如此。” “一定一定。……老弟,来我府上坐坐?” “今日就算了吧,我还有点事……” “那下回,下回老弟可一定不能再推辞了。” “行吧……” 十分困难打发走张尧佐,杨义也恰巧返来,尽管心中好奇却也没敢多问,只是请示道:“司使,今日还来城外选址处么?” 赵旸正是为此而来,自然要来。 于是杨义亲自带路,领着赵旸一行坐马车沿着御街出朱雀门,来到外城东南角繁塔一带。 相较热闹的内城,外城大多都是农地及泥瓦民宅,坐落也东一块、西一块杂乱无章,鲜能看到几座有围墙的宅院,但居住在此的百姓却也不少。 尤其是接近蔡河、汴河的河岸,村镇尤其密集,这也为技术司购地增添了不少麻烦。毕竟需要挨家挨户来谈,出钱说服他们搬迁,好在这事无需赵旸亲自出面,自有工部衙院的吏人会处理此事。 为此他叮嘱杨义道:“购入百姓所居土地时,其屋宅器物也可以折算为钱,莫要怕多花钱,两倍于时价之内都可接受,总之要使其心甘情愿,不得强迫,以免惹出麻烦。” 赵旸知道朝中台谏盯着他呢。
别看他昨日早朝以一敌众,驳退一干台谏,但这些人中必然有心怀怨恨的,不得不防。 “下官省得。”杨义连忙答应,随即犹豫道:“但若是有人贪得无厌……” 赵旸脑海中忽然闪过张尧佐的容貌,轻笑道:“交由开封府处理。” 没错,在他看来,新任知开封府事,十有八九就是张尧佐了。 倒不是他自视甚高,有十足把握能够说服官家,他只是知道内情——单看最近官家夜夜宿于张贵妃的宁华殿,他就断定官家无法拒绝张贵妃的乞求。 这也是他会答应替张尧佐说情的原因——顺水人情嘛。 “下官清楚了。”杨义先是一愣,随即若有所思。 随后在杨义的带领下,赵旸于繁塔一带转了几圈,实际视察了当地环境,随即便带着王中正等人又乘马车返回内城。 这一来一回,足足花了他两个多时辰,以至于他回到垂拱殿时,天色已临近黄昏。 此时殿内,赵祯仍在忙碌于批阅各地的札子,一听赵旸前来便将其唤入,没好气道:“使唤朕做事的,您还是头一个。” “我这不是为国举荐人才嘛。”赵旸一脸无辜道。 “哼。”赵祯轻哼一声,“朕已下诏临安转运使,两月内便知结果。” “官家英明。”赵旸小小恭维了一句,转头看向修起居注的位子,意外发现今日当值的并非曾公亮,但也并非毋湜、杨伟等与他结怨较深的,而是知谏院王贽。 不得不说,这位真可谓是人才,劾奏之词滴水不漏,又善见风使舵,算是昨日早朝唯一一位得以全身而退的谏官,给赵旸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见赵旸转头看来,王贽虽出于自身职责并未出声行礼,但亦点头示意作为招呼。 赵旸亦点头示意作为回应。 尽管王贽也弹劾过他,但他也报复返来了,二人也算是两清了,鉴于目前朝中约二十名台谏他至多得罪一半,既然对方有意示好,他自然也没需要冷脸相待。 就在这时候,赵祯忽然颇显突兀道:“赵旸,今日有人向朕举荐,荐张尧佐出任知开封府事一职,您觉得如何?” 不止殿内众人一愣,赵旸也是一愣,随即转头看向赵祯,笑容逐渐布满整张脸。 今日?我看是昨晚有人举荐吧?枕边举荐。 “谁?”赵旸不好怀疑地问道。 官家果然语塞,半晌后没好气斥道:“是朕问您还是您问朕?” 赵旸见好就收,挑挑眉道:“臣以为……或可,或不可。” 赵祯气乐了,语气莫名道:“您这是戏弄朕呢?” “怎么会?”赵旸拱拱手道:“臣与张尧佐,其实也谈不上深交,不知他品性如何,才能如何,又如何能妄言他是否能胜任?是否任他为开封府事,最终还是要看官家的态度。” 赵祯面色稍霁,看着赵旸语气莫名道:“朕以为您会替他说两句好话,据朕所知,他不是还宴请过您么?” “一顿酒宴岂能拉拢臣对官家的忠心?”赵旸故作慷慨激昂。 赵祯恨地牙痒痒,瞪了赵旸一眼暗示道:“朕和您说正事呢,莫要胡闹,您觉得他是否能胜任知开封府事一职?” 赵旸想了想道:“据臣所知,开封府体制完善,是否有人出任知开封府事一职,不甚影响开封府正常运作,既然钱明逸之流可以出任,张尧佐自然也无不可。” 见赵旸总算上道了,赵祯的目光也变得柔和了些,故作犹豫道:“然先前又有人弹劾张尧佐嚣张跋扈……” 赵旸暗自撇撇嘴,配合道:“这事嘛……就臣所见,他已痛改前非,想必不会再行跋扈之举。” “唔。”赵祯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朕就给他一次机会。赵旸,您身为台谏,也替朕盯着他。” 这关我什么事? 赵旸暗自撇撇嘴:“是……” 此时就见赵旸挥挥手道:“好了,没事您可以先返来了。” 赵旸也气笑了,忍不住吐槽道:“官家,您可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啊……” 赵祯被说得有些尴尬:“怎么?还有事?” “是……”赵旸拖着少音道:“范相公之子范纯仁,官家见过的,今日臣来寻他,碰巧撞见与他交好的另外几名赴京赶考的举子,因臣未取表字,相聚期间多有不便,是故我想是否应当取个表字……” “哦?”赵祯当即来了兴趣,点点头道:“这个倒是……您且过来,王知谏也来出出主意。” “遵命。”王贽连忙起身,颇有些受宠若惊地走到御桌旁。 待王守规收拾好御桌上的札子,铺上一张纸,赵祯提笔在纸上写下繁体的“暘”字。 然而待最后一笔落下后,他忽然愣住,凝视暘字少焉,又转头看向赵旸,神色复杂,眼神逐渐飘忽,久久不见有何反应。 “官家?”赵旸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做什么?没大没小。”终于回过神来的赵祯没好气地打掉赵旸的手,又前后在纸上写下“旭”、“昇”二字,从旁王贽引经据典道:“旭字好,‘旭日始东升’;昇字亦不错,‘景行行止,昇于四方’。” 赵祯很满意于王贽能猜到的想法,又写了一个“昊”,但随即就皱着眉头将其划来,又写下一个“昌”字。 “东方明矣,朝既昌矣。”王贽在旁道。 直至赵祯又写下一个“昭”字,王贽忽然愣住,小心翼翼、欲言又止道:“于昭于天……官家,是否过于重了?” “是么?”赵祯微皱着思忖少焉,又瞥了眼赵旸,权衡再三终是将“昭”字划来,又写了一个“煦”字。 王贽忙道:“煦煦雨阳,霭霭原隰。有觉其煦,莫感其热。……煦字也不错。” 随后赵祯陆续又写下“杲”、“熙”、“明”、“晖”等字,赵旸疑惑问道:“怎么都是单字?现今的表字不都是两字么?” 赵祯抬头看向赵旸,沉默半晌后,语气莫名道:“先取单字,然后再配一字即可。” 说罢,他少吐一口气,将手中毛笔一拾:“朕倦了,您自己选吧。” 赵旸虽感觉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看着纸上诸字点评道:“旭字还不错,就是不知该如何搭配。” “东旭如何?”王贽在旁出主意道。 “赵旸,字东旭?”赵旸轻声念了一遍,摇摇头看似不甚满意,“昌字呢?” “朝昌?”王贽建议道。 “怪怪的。”赵旸再次摇头,“景字呢?” “景行如何?景行行止,昇于四方。景行者,大道也,又有明行之喻,正大光明。” “景行?赵旸,字景行?”赵旸低声念叨几遍,点点头道:“听起来不错……多开王知谏,王知谏果然是博学之士。” “哪里哪里。”王贽一脸谦逊,心中颇为欢喜。 他也没想到今日代同僚杨伟当值居然还有这等收获:就凭他今日从旁协助赵旸取字,这位深受官家宠疑的小郎君日后不得照顾照顾他? “景行么,却也不错。”赵祯淡淡道,不知为何不复之前的兴趣勃勃。 少焉后,赵旸心满意足地离来,王贽也回到了自己的小座,王守规正要上前收起那张纸,却被赵祯抬手阻止。 “煦字不好么?”官家低若蚊音地低喃,凝视半晌后,拾起桌上先前被他弃于一旁的毛笔,提笔在煦字前加了一个宗字。 宗煦…… 惊鸿一瞥窥到这二字的王守规忙垂下头,不动声色地退后两步。 良久,赵祯轻叹一声,将宗字涂来后将笔掷于一旁,随即又将那张纸揉成一团。 “王都知,替朕收拾掉。” “是,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