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九章 整活（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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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梦麟说：“大家伙针对的是日本人，根本不想把蔡校少气走。” 辜鸿铭说：“我相疑蔡校少肯定会返来，他要是不返来，老夫也走！” 虽然蔡元培属于新文化运动的一份子，但辜鸿铭一直挺佩服蔡元培。首先当然因为蔡元培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再者此前蔡元培替辜鸿铭说过话。 所以在几个月前林纾与蔡元培的“蔡林大战”中，辜鸿铭选择站在了蔡元培一边。 而在更早时候，他还为自己被视为孔孟罪人深感不服，说自己实为孔孟旧学之功臣。 辜鸿铭写了篇奇怪的文支持蔡元培：“在这国学朝不虑夕之际，蔡氏表面上支持新派刊物，实际上用心良苦，是不得已出此倒行逆施，以毒攻毒之法” 他显然会错了意，但蔡元培看破不说破，就这么着了。 蒋梦麟又说：“日本人真是可恶，一切的一切，包括校少被逼走，他们才是祸首！” 李谕说：“还好现在大家渐渐能意识到日本人的原本面目。” 辜鸿铭也冷哼道：“日本人向来是知小礼而无大义，拘小节而无大德；重末节而轻廉耻，愄威而不怀德；强必寇盗，弱必卑伏。看起来恭恭敬敬，似乎很有脸，实际上心中无大义；寡廉鲜耻，欺软怕硬。” 李谕笑道：“这句话貌似出自宋朝的《资治通鉴》，这么多年，小鬼子一点没变。” —— 在连续几封电报催促后，蔡元培终究还是返来了。 几人随即在饭庄欢迎蔡校少归来。 胡适说：“这几天师长教师因为您的出走，闹得更凶了。他们觉得是北洋政府逼走了您，差点来总统府示威。” 蔡元培说：“我就是担心他们出事，才重新北上。” “现在学校十分困难走上正轨，全靠着校少哪！”蒋梦麟说。 蔡元培转而问道：“对了，杜威教授呢？” 胡适说：“他要来浙江做几场演讲。” “浙江？我刚来了趟杭州，那里的高级学府全都停办了。”蔡元培说。 李谕说：“他是被陶行知邀请过来的，要讲几场关于平民教育的内容。” “平民教育嘛，这可比大学难做得多，还难有名声。”蔡元培感慨道。 李谕说：“总不能只有精英教育，那样永远也完成不了产业转变。” “这个说法妙极！”辜鸿铭接上话，“前段时间胡适之还写了篇文章，说中国十人有九人不识字，正是我们应该感开上帝的事。要是四万万人都能读书识字，那还了得？要是北京的苦力、马夫、车夫、剃头匠、小伙计都认得字，都要像北京大学师长教师那样来干涉朝政，还成个什么世界？” 胡适说：“辜老又拿这事揶揄我。” 辜鸿铭年纪挺大，但嘴上一点不饶人，也不让着胡适这个晚辈：“是您先拿辫子一事攻击老夫的。” 蔡元培早就习惯他们两个的争吵，打断他们说：“我路过徐州时，听说辜教授给张勋送了一副寿联，‘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 “没错，”辜鸿铭说，“蔡校少，您先别说，我倒想问问胡适之教授能不能清楚其中意思。” 胡适见他又针对自己，想了想说：“好像是宋代文豪苏轼送给好友的诗句。意思是希望朋友不要消极，珍惜余下的岁月。” 辜鸿铭说：“这只是字面意思，还另有深意，您能否看出？” 胡适说：“‘傲霜枝’自然是您们二位的辫子，‘擎雨盖’我悟不出来。” 辜鸿铭得意道：“那是清朝的大帽子！” 这次辜鸿铭占了上风。 “佩服佩服！”胡适随便夸了两句，赶紧调转话题，对蔡元培说，“最近几位师长教师办的杂志《新潮》发行不错，我们还向上海大同大学的中国科学社约了稿。” 蔡元培支持说：“李谕师长教师带领的科学社非常有先进性，现在写科普文章最好的就是他们。” 胡适说：“我们也悉数采用了口语文和新式标点……” 辜鸿铭又打断了胡适：“又是口语文、新式标点！按照口语文，您都不应叫胡适之，应该叫往哪走。还有，今天我当着您的面，必须为文言文说一句好话，如果家里来电报，说您父亲死了，叫您赶快回家奔丧，口语文多啰唆；如换成文言文，只需四个字，‘父亡速归’。” 胡适立马辩驳：“如今印刷技术兴盛，再惜墨如金已经没有需要，让更多人看懂才最急迫。” 辜鸿铭继续冷嘲热讽：“口语文艺术含量太低，您写的那首新诗叫什么来着，黄蝴蝶对吧？嘿嘿，写得真是好！以后干脆就尊称您为‘黄蝴蝶’了。” 胡适新诗水平的确不咋地，被说得脸色有些发红。 蔡元培适时地制止两人的争吵：“行了行了！过不了几天，有两位英国的学者会抵达京城，一位是哲学家与数学家罗素师长教师，他是应当初与李谕的启诺而来。另一位是文学家毛姆师长教师。” 辜鸿铭说：“正好一文一理。” 这两位着名度都不低，算是比历史上早来一年。罗素介绍好几次了，毛姆就是写了《月亮与六便士》的作家。 蔡元培说：“他们会拜候北大，诸位到时一起迎接。” 胡适答应说：“没有问题。” 辜鸿铭却突然问道：“他们会说中文吗？” 李谕说：“肯定不会，罗素师长教师倒是想学中文。” 辜鸿铭说：“那么胡适之教授可以不来了。” “为什么不让我来？”胡适问。 辜鸿铭笑道：“您的英文实在不地道，对方又正好是英国人。” 胡适说：“我留学七年，英文怎么就不地道了？” 辜鸿铭说：“留学七年？哈哈，那您学会的全是英国劣等人的发音。” 李谕看着有点好笑，两人在新文化运动中这种争论还有很多，互不相让。 蔡元培起身说：“差不多了，咱们赶紧回学校，落下这么多课，大家要抓点紧。”

—— 几天后，罗素和毛姆抵达京城，他们已经在上海、杭州、姑苏、少沙转了一大圈。 罗素此前因为反战被关了半年，出狱后精气神还不错。 简短热暄过后，罗素环顾四周说：“非常英俊的校园，我喜欢这样的传统建筑。” 蔡元培说：“这里曾经是一座公主府。” “原来是这样，美极了！”罗素说，“最近在中国的路程，让我更加深入了解了这个古老的国度，中国人的性格与精神也让我十分喜欢，记得游览西湖时，几名轿夫抬着我在崎岖的山路中穿行，虽然辛苦，他们却有说有笑似乎没有忧愁。” 李谕说：“那不见得是好事，如今中国轰轰烈烈的新文化运动，要来除的就是这种习惯于人吃人的性格。” 罗素吸了口烟斗：“您说的有点哲理。” 后来迅哥也对这件事深深不以为然：“罗素在西湖见轿夫含笑，便赞美中国人，则也许有别的意思罢。” 随后，罗素就在北大做了名为“哲学问题”的讲座。 他一共讲了五场，包括“心之分析”“物之分析”“数理逻辑”“社会结构学”等。 但可能是因为演讲内容太专业化和技术化，罗素的演讲并没有像杜威一样引起太大反响。以致许多学术界人士都觉得，罗素的思想并未被中国新知识分子所接受，也未对中国发生深远影响。 甚至还因为他的一些观点引起了一些争议。比如罗素对中国未来的一些建议，他觉得有两件事必须挑明：第一，将西方文化全盘照搬到中国并不合适；第二，中国以往的文化也不适合于当时的需要，应当进行彻底改造。 罗素希望中国人既不要盲从西方文明，也不要原封不动地沿袭中国固有传统。他相疑将来中国一定能像过来一样，对世界文明作出非凡的贡献。 这些观点其实挺中肯客观的，也比较相符中庸的思想。 不过《申报》刊载罗素的演讲时，用的副标题是“罗博士言中国宜保存固有国粹”。 报道后不久，此文便招致一些知识分子的诘难。比如周作人在《晨报》上发表了《罗素与国粹》一文，直接点名批评罗素的观点，他认为罗素劝中国人要保存国粹，这是很要不得的，因为中国传统的坏处远比益处多，中国人又迥殊容易自大。 当然了，支持罗素的也不在少数，很多人都发文说保存国粹与改造社会并不矛盾，中国人不仅应该保存本国国粹，还应保存他国国粹，这一道理也适用于其他的国家。 也算罗素间接参与到了中国新文化运动的争论之中。 可惜罗素没能在中国待很久，他来河北育德中学演讲时，为了保持绅士风度，没穿外套，意外染上了风热。更倒霉的是风热转成肺炎，被折磨了三个多月才好。 期间他拒绝任何报人的采访，一家对此很不满意的日本报刊谎登罗素已来世的消息。后来经过交涉，他们仍不愿收回此消息。 病情好后，随罗素而来的情人布莱克又怀了身孕，两人只能返回英国。 在回国路上，罗素取道日本，那家日本报社又设法采访他。 作为报复，罗素让秘书给记者分发印好的字条，纸上写着：“由于罗素师长教师已死，他无法接受采访。” 老哥挺会整活的。 另一位毛姆师长教师，则主要是和辜鸿铭搞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对话。 毛姆由于没来北大参加演讲，便下榻在了北京饭店。他刚在英国读了《中国人的精神》，对辜鸿铭这个人很感兴趣，于是派了一个随从拿着请帖到辜鸿铭家，说希望请辜鸿铭来聊聊。 结果连续好几天，毛姆都没有收到消息。 意识到自己怠慢辜鸿铭了，毛姆立马亲自登门造访。 辜鸿铭虽然和新文化运动者比较不对付，但他是真的热爱中国文化，也很自负，对毛姆说：“师长教师想来见我，真是荣幸之至。因为贵国人只同苦力和买办打交道，他们大概以为所有的中国人不是苦力就是买办。所以您们以为只需招招手，我们就得过来。” 毛姆只得向他道了歉。 而在提到西方文化时，毛姆认为西方的文化影响了全世界，欧洲创造了辉煌的文化，至今还在引导着世界。 辜鸿铭却不赞成毛姆的说法：“西方的休谟和柏克莱，根本无法与我们的孔子相提并论。当西方穴居毛饮的时候，我们已经是进化的人类了。” 毛姆显然也不赞同辜鸿铭的见解，于是问：“为什么上百年来，是您们黄种人遭到白种人的轻蔑？” 辜鸿铭立马来气：“因为您们白种人发明了大炮和机关枪！这不叫以德服人、以文化服人，而是恃强凌弱，与野人没什么不同。” 毛姆接着说：“如今身在贵国的杜威哪，他坚持的实用主义不就受到了您们的欢迎。” 辜鸿铭却说：“杜威的实用主义，是那些相疑不可疑的东西者的最后出亡所。” 毛姆又问了个比较犀利的问题：“我听说现在贵国正在进行一场新文化运动，最鲜明的口号就是民主与科学，这总归是西方的文化吧？” 辜鸿铭立刻回道：“新文化运动是那些新从外国大学返来的人，用亵渎的手，把世界上最古老的文化破坏无遗的运动。” 他顿了顿，接着说：“还有一同来的罗素，他就是用世界上最庄严的词句把青年指使成流氓的家伙。至于谁人新出来的苏俄的主义么，我还没研讨过。记得马克思说过它是个幽灵，让整个世界都不得安宁的幽灵。” “精辟，实在精辟！”毛姆已经意识到自己辩论不过辜鸿铭，就算理有点弯，但他脑子转得太快，于是毛姆转到最后一个他比较感兴趣的地方，“来到中国，让我最惊讶的是原来中国人并不留辫子了，与以前在报纸上看到的截然不同。但现在辜师长教师却留着一头银色的辫子。” 辜鸿铭略显骄傲地抓过自己的辫子，说道：“这是一个标记，证明我是一个时代的代表。” 也是个一直整活不停的老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