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困兽（1 / 1）
感谢各位支持：8小说网 本站第一时间更新(驭君) 欢迎各位书友收藏+转发，好记的网址：https://www.8xsw.com
稀粥在半道就化成了水，使得邬瑾肚子里咕噜作响，他却越跑越快——宽州仅有一家刻印务，想要捡他们拾弃的废纸，也要趁早。
春日将逝，天却还未彻底回暖，仍然是时晴时雨，今日便是细雨不停，他在雨中咬牙前行，抵御湿冷，一直跑到刻印务后门，从廊下拾得一沓废纸，足有半指厚。
正面印的是《射义提要》，因错字甚多，所以废弃，背面却也没空着，而是用宽州前几年的收粮册重印而成，写有南六县各几石等字。
他拿返来后，还需将首尾空纸裁下，压至平整，才可用来书写。
捡到纸后，返来的路上他就慢了些，和细雨一样，无声无息从无数门廊下路过，快要到州学时，忽然见到了莫聆风。
莫聆风独自一人，不知从哪里赁了一头驴，骑在驴上，一只手歪歪斜斜打着伞，正往榆溪河走。
邬瑾四下张望，没有看到跟着的护卫。
“莫姑娘。”他走出廊下，叫住莫聆风。
莫聆风扭头看他，收了伞，同时试图牵住驴——然而驴倔，不打不走，打着倒退，让它停，它却偏要走两步。
十分困难制住了驴，她龇牙一笑：“邬瑾呀。”
她那牙坏的厉害，还有一颗摇摇欲坠，让她总是忍不住伸出舌头来舔，连带着嘴唇都因此变得干燥。
舔过之后，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脸色一变，瞪了邬瑾一眼：“不跟您玩了。”
随即用力一抽那驴子，要往前走，一鞭子下来，效果显著，驴子原地打了个转，莫聆风没有办法，只得老气横秋的大叹一口气，又舔了一下牙齿。
那颗牙齿险伶伶的悬在嘴里，就是不掉。
邬瑾只觉得她这模样天真又可爱，却又不便笑，只能垂下头不来看她：“不要舔牙，不然少出来会歪，您干什么来？”
莫聆风管住舌头，气势很大的回答：“哥哥病了，我来雄山寺，给哥哥抽一根上上签。”
邬瑾没料到莫千澜会病，忙问：“病的重吗？”
莫聆风先是摇头：“大夫说不重。”
说完之后，她马上又点头：“在我心里当然是很重的。”
说罢，她从袖袋里掏出一块白饴糖来，伸少胳膊，要给邬瑾，邬瑾伸手来接，却不料她“嘿呀”一声，连带着身体都歪了过来，把白饴糖一股脑塞进他嘴里。
她坐返来，张开嘴给邬瑾看自己的牙：“粘牙，给您吃。”
这时候候，驴子忽然开了窍，把尾巴一甩，晃晃荡荡迈开了步子。
邬瑾满口香甜，站在原处，就见莫聆风小小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驴背上，东倒西歪地撑着把伞，要来给兄少求一根上上签。
驴影消失不见，最后只剩下邬瑾落在这片雨里。
邬瑾心绪忽然低落，莫家的苍凉透过孤单的莫聆风，漫到了他身上，理智告诉他，莫家是一个富丽堂皇的深渊，然而心却不受控制的柔软了。
他迈进州学，沉住性子上了一日课后，请见山少，和山少说了两刻钟，又来莫府角门见过殷北，赶回家时，邬意已经卖饼返来，邬母正要摆饭。
邬瑾抱邬父进椅子，给邬父盛饭菜，好让他吃的舒服些，等吃的差不多了，他才放下碗筷：“爹，娘，我还是决定来莫府做斋仆。”
“啪”一声，邬母拍筷子在桌上，枯黄的面貌在一瞬间变得活了过来，浑浊的眼珠子泛出不容置喙的光：“不行！”
邬意吓得一个哆嗦，小心翼翼放下碗，忍住了自己汹涌澎湃的食欲，心里暗暗高兴。
邬母冷着脸：“我们辛辛苦苦供您读书，不是为了让您自甘下贱，而是让您出人头地！您来做斋仆，以后就算考出来，也直不起腰！”
“我坦坦荡荡，并不怕人说，”邬瑾温声细语表明，“我已经和州学山少说过了，明日不再来上课。”
“您！”邬母没料到他竟是先斩后奏，当即气的坐都坐不住，猛地站起来，伸手来抓邬瑾的衣裳，奋力往外拖，“走，我们来找山少，您年纪小，不懂事，这种大事不是您能做主的。”
邬瑾顺着邬母力道站起来，踉踉跄跄走了两步，直到门口，见不会绊倒邬母，才立定了：“阿娘，我已经拿定主意了。”
他力气不小，一旦站定，邬母也拽他不动，气的直跺脚，又狠打他两下：“眼皮子浅，莫家哪里这么好心！黄婆子都告诉我了，谁人节度使没香火，就一个妹子，人家这是看您老实，要把您招上门来！”
说到这里，她忽然觉得满目可恨——恨自家太贫，恨邬父断腿，恨邬瑾不懂事。
那倒插门的女婿，几辈子都是要遭人笑的啊。
想到这里，她立时悲痛起来，眼里滚出许多浊泪，心想邬瑾的“不懂事”，全是因为他太懂事。
她伸手抚平邬瑾衣裳，忍不住哭了起来：“我的儿，苦了您了，全是爹娘没用！”
邬父低低叹息一声，沉默不语。
邬瑾听完这一通咆哮，心中反倒静谧，大约是来做斋仆一事，无论如何波诡云谲，也不会比此时更难。
他静谧的牵邬母回座，声音和缓：“爹，娘，我不是为了银子，若是为了银子，我昨天就应下了，您们也不要听别人胡说，我不是为了来做倒插门，莫节度使的妹妹只有八岁，和他一样大。”
他伸手指了指邬意。
邬母在他的声音中逐渐静谧下来，而邬瑾也说起名师难得，若是能得指点一二，强过在州学数倍。
费了许多口舌，让两位少辈安下心来，他才回到自己屋中。
天色已暗，他点燃油灯，铺开笔墨纸砚，要写日录。
只是邬意在他身边问东问西，激动的聒噪个不停，把他十分困难聚拢起来的心神都说散了。
他心神疲惫，觉得自己犹如困兽，用力一揉额头，取出今天捡来的废纸，让邬意帮忙裁出空白的头尾部分，留下备用。
等邬意埋头苦干，他把散开的心思又拢起来，提笔写道：“元章二十年三月二十三日，细雨，与殷北约定后日来来莫府来做斋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