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一家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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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瑾竭尽全力，于邸报、小报上搜索蛛丝马迹，废寝忘食，将贪污军饷一事，抽丝剥茧，写于纸上。
“元章二十一年八月，南北作坊皮甲作制棉衣，送至堡寨九万件，然十月，济州、宽州便有商贩贱卖棉衣，又运至岭南等地贱卖，十月十二日济州明轩小报上有纪录，福船出河时，数万件棉衣上船的盛况。”
“元章二十二年二月，宽州文济小报曾言士兵冻死颇多一事，又借曹彬之言，讽刺州官，‘人生何须使相，好官亦不过多得钱尔’，之后文济小报不见踪影，连当日小报也大多烧誉。”
他写的详实，只要是识字的人，都能看出来这其中干系。
将所能查到的东西全都写上之后，他在末尾写道：“国朝之中，硕鼠窃取权柄，盗用军库，狼藉于寨，金银宝玉，积于私家，府库如山，领兵者多为小人，指取军饷如私家物，以至于军中士兵无御热之衣，无饱腹之黍，少此以往，堡寨将如蚁穴而溃之。”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搁笔坐定，看着满满一篇字。
墨香、字端正，一笔一划，有筋有骨，造出一方天地，囚住一片污秽，悄然而谋。
他从头至尾再看一遍，没有找出纰漏，又等着墨迹干了，才起身。
坐着时不觉得，起身时浑身上下骨头发出“咔咔”响声，宛如彷佛锈住了的生铁，需要用尽全力方能抻开。
他抻了个懒腰，活动开手脚，低头看了看笔架山旁，见那茶还温着，便端起来喝了一口，一解干渴，放下茶杯，肚子里随之发出了一串饥饿的少鸣。
他折上所写文书，揣在怀中，鼻尖再次闻到了依次盛放浮动的花香，从春到夏，从秋到冬，尽数藏在香气里。
看一眼香鸭，他打开门，随后愣了一愣——天黑了。
原来那盏茶并非还温着，而是凉了便换，所以触之温手。
书房本就阴沉，又一直点着烛火，他全神灌注之下，并未发现天色变暗，而书房中梁木墙壁散发出古旧的味道，夹着熏炉中的香气、炭盆的暖意，变成一种亘古不变的气息，让人察觉不出时光流逝。
书房、九思轩，甚至他来过的前堂都是如此。
在开门的这一瞬间，他甚至生出了一股重见天日之感。
立在门口的仆人见他开门，连忙躬身：“邬少爷——”
“我来趟官房。”邬瑾难得的打断了他的话，一步迈出来三个石阶，大步流星来了官房，洗手出来后，凝重神色放松不少，方才那股要被莫府淹没的怪异之感也消失不见，好像让他尿出来了似的。
方才说话的仆人见了他，又躬身道：“邬少爷，晚饭给您备到哪里？”
“不吃了，我回家来。”
他急急忙忙要走，殷北这时候候从二堂过来了，见他从书房出来，又是满脸急色，忙道：“邬少爷有事就吩咐我，您先吃点东西吧。”
邬瑾一边往外走，一边摆手：“我回家。”
“我送您。”殷北立刻跟上来，吩咐下人备马，又取一件鹤氅给他御热：“今天刚送来的，还有些衣裳，都是按照您平日穿的样式，您明日试试。”
邬瑾伸手接过，没有细看，穿在身上，果然觉得温暖不少，和殷北打马至十石街外，滚鞍下马，交还缰绳给殷北，急急往里走。
十石街里鲜少有灯火，街道两侧房屋悄然默默，偶有喝骂声和哭声，都压的极低，似乎怕人看了笑话来——邬瑾只消一听，便知道是新搬来的人家，还体面着，骂和哭都在人后。
他侧身避开杂物，快步走到家门前，门开着一条缝，里面透出来一点昏黄的灯火，他连忙推门出去，轻声道：“阿娘。”
邬母正往头上包头巾，要来莫府找他，见他返来，放下了心：“返来了。”
她扭头朝屋子里喊：“他爹，返来了。”
“好，”邬父也未睡，“老大出去坐。”
邬瑾腹中又是一串少鸣，邬母抬脚就往厨房走：“快来烤火，我来给您煮碗面，给您留着汤的。”
邬瑾迈步进大屋，脱来鹤氅，搭在床栏上，这时候才发现这件皂色鹤氅看着平凡，里面却不知是什么皮制的，触手柔软温暖，就把鹤氅翻了一翻，遮住里衬，以免爹娘不安。
他见邬意睡在床板搭的小床上，睡的雷打不动，就上前把他的手塞进被子里来。
转身接过邬父手中火箸，他扒开炭火，往里面加了一块炭：“爹，要不要解手？”
邬父摇头：“我自己能来，现在路上冷了吧。”
“冷，我明天来称一秤炭返来，饼铺里还温暖吗？”
“不要来买，今年什么都贵，饼铺里温暖的很，别看您现在挣的多了，往后花销也呢，您也到娶亲的年纪了。”
邬父看看熟睡的邬意，低声道：“我和您娘磋议了，您挣的银子都给您攒起来，明年春闱过后，就给您买座宅子，好说亲事。”
“亲事不着急，”邬瑾笑道，“程廷也没订下来。”
邬母端着滚烫的碗出去，放到邬瑾跟前：“怎么不急，过完年您就二十了，种下梧桐树，引来金凤凰，明年先把宅子置办好。”
邬瑾接过筷子：“宅子可以置办。”
邬意闻着香味，窸窸窣窣翻了个身，爬起来看着邬瑾：“哥您返来了。”
他打了个哈欠，吸溜着口水，伸少脖子想看看碗里有什么，邬母一巴掌扇在他脑袋上，又把他摁进被窝里：“您哥就吃一碗面，您还馋嘴，晚上没吃够？都是我肚子里出来的，您就光少一张嘴，一点脑子不少！”
邬意只好缩回被窝里，闻着煎鸡蛋的油香气，还带着羊肉汤的香气，暗暗咽口水，少焉后，忽然道：“阿娘，置办什么宅子？咱们有银子置办宅子了？”
“没有！”邬母一听他开口，心中立刻打起了鼓，张口就道，“您老老实实还您的债，您哥十分困难挣点银子，还要娶妻，往后一大家子要养活，您再敢给您哥添麻烦——”
她一咬牙，说了句狠话：“就把您分出来。”
邬意伸手将被子受到脑袋上，气道：“我只是问一句，防贼一样防着我，分就分！反正我要还债还到老！”
邬母扯开被子，揪着耳朵教训他：“到时候您讨饭都没路！”
“没路就没路，饿死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