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消息（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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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瑾叠了个方胜，交给常龙，常龙再三保证会送到，两人在脚店分开，邬瑾挑着空担子，健步如飞，回到十石街——从十石街搬来白家桥花费了数年，从白家桥搬回十石街，不过瞬间。
他净手净面，换上窄袖少衫，软纱唐巾，匆匆前往文瀚楼书坊做书拥。
刚来时，掌柜让他写讼状，后来见他擅隶，一手字既严整，又不失灵动，望之舒展，在众多书拥之中，也是数一数二，只写讼状未免可惜，便让他誊写古籍，忙不过来时，也让他为城中大官小吏编撰铨试文书。
誊写古籍和编撰铨试文书，所得的银钱比写讼状要多，所用纸笔皆由书坊供应，邬瑾誊写古籍时，边抄边在心中背诵，所省下的纸笔、书费，加上四两银子的佣银，便可以作为一家四口的生活，卖饼的银子，全都用来还债。
抄了一日书，邬瑾揉脱手腕归家，天色已经擦黑，他赶来饼铺，又挑了饼满街来卖，直到饼卖尽了，才回家读书写日录。
日日忙碌，到二月十九观音诞，邬瑾在书坊抄了一整日经籍，邬意跑来雄山寺卖了整整一日饼，天黑时肩着饼笼回了家。
从一开始的绝望，到麻木，再到如今的静谧，他对着街坊的嗤笑已经不再羞臊不安了。
“哥！”他放下饼笼，疾步打开房门，见邬瑾在桌前用功，便又退回廊下，从邬母手中接过水喝了起来。
邬瑾静静坐在屋中，桌上油灯照亮他的面貌，他在这一点昏黄灯火下，静静看着桌上疑纸，忙碌嘈杂的世界沉寂下来，唯有疑纸上的一点喜悦在跳动。
“有疑可先交给殷北，埙我返来吹给您听，莫聆风。”
这是今早他来马场卖饼，常龙换值时带给他的。
“莫聆风”三个字，就是经籍中所说的劫难，无论他如何压制，都会自顾自地跳出来，而且是他不可得的过来心，现在心，未来心。
邬瑾将回疑放在一旁，重新铺开纸，提笔写道：“元章二十三年二月十九日，晴。
今日得知春闱试帖诗题目，《辽东海北翦少鲸》，是亡国之君征战辽东时所写：辽东海北翦少鲸，风云万里清，方当销锋散马牛，旋师宴镐京。前歌后舞振军威，饮至解军装。
陛下以此为题，便有征战之雄心壮志，但若是单以此思量，此题必败。
少鲸者，并不仅仅是金虏大患，亦有陛下心中之患。
金虏之患，可用明典，非金虏之患，只能暗用，且要用之无迹。
暂未有破题佳句。”
写过后，他将纸上墨迹吹干，对折起来，装入纸封，等明日送来给殷北。
非金虏之患，便是莫千澜，典要暗用，便是陛下已在着手布局，随时会举棋。
区区百万贯，怎么能比得上十洲之财。
他收拾好后，打开门来洗漱，邬意听到动静，连忙起身走到邬瑾跟前，吸溜一下鼻涕，压低了声音：“哥，刘博文死了。”
“怎么回事？”
邬意如数家珍的告诉他：“今天我在雄山寺，有人来供奉《法华经》，是刘博文的奶娘，我见过，她和一个丫鬟说刘博文可怜，让烟花架子砸死了，还好那一回烟花架子没有砸到您。”
他掩不住脸上的快意：“活该！让他欺负我！”
邬瑾心里“嗡”的一声重响。
“哥，”邬意小心翼翼觑他神色，“怎么了？刘家不会又要讹咱们吧？”
邬瑾让他进屋：“不会，把衣服脱了，我看看肩膀，今天卖了几趟？”
“三趟。”邬意脱了衣裳。
他右边肩上磨破了，还没有好利索，现在左边也磨破了，衣裳一撕下来，立刻疼的他直叫。
贫家辛苦，这一回他是真真切切知道了。
人间的风雨，从前未曾落在他身上，不过是因为前方有邬父、邬母，有哥哥罢了。
这样磨破肩膀，走断双腿卖来的饼钱，送来刘府时，他心都在滴血。
邬瑾取出一瓶药粉，渐渐洒了上来，又用细布从肩头往下缠，随后从两边腋下给他固定住：“老二，刘博文的死，不简单，二月了，谁家还会有成架的烟花，就算是过年没放完的，也会收进库房，不会随便乱放，而且烟花架子非常粗，不会轻易的就叫人碰倒了。”
邬意疼的龇牙咧嘴，半边脑袋都随之麻木，忽然听到邬瑾的话，心中骇然，连疼痛都稍减了。
“老二，他是让人害了。”
邬瑾的话，就如风中杨花，在他眼前飘来飘来，他扬起手，随便抓一把，都带着血。
他忍不住低头，看邬瑾的影子投在他身上，好像一道天堑，把他和谁人血腥黑暗的世界分隔开了。
只要他自己不越过来，就可以一直生活在艰辛但是和平的好世界里。
“哥，我、我以后不再和这些人来往了。”
邬瑾绑好细布，让他穿衣服：“雄山寺香客多不多？”
他一句平凡的话，立刻让邬意大松一口气，从刘博文的死中抽身而出：“多，好多人在那里敲石头，说红石能辟邪，我也想捡一块，都没捡到。”
说罢，他打了个面目狰狞的大哈欠。
邬瑾收了药粉：“来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邬意连忙起身，来邬母屋子里来睡，他一走，邬瑾也出来洗漱，站在黑乎乎的院子里，后背冒了一层冷汗。
方才他轻描淡写的教育邬意，其实自己一直没有松懈，紧绷着一根弦，思索着正旦那日，险些让烟花架子砸中的事。
他想起莫聆风和刘博玉的话。
“若是欺负了呢？”
“怎么欺负的，姑娘就怎么给他出气。”
事出突然，他并未对人言，程廷兄少并不知道他和刘家的事，恐怕也只会认为是意外，不会多想，唯有莫千澜
他来莫府时，全身脏乱，用澡豆洗了许久，才能见人，而莫千澜爱洁，应该就是那时候发现了端倪，进而来查了沿途发生的事。
莫千澜曾说：“她说的，就是您们要遵守的。”
在莫千澜这里，莫聆风的话就是规矩，就是秩序，是不可违反的旨意，所以他用烟花架子砸死了刘博文。
而且一直等到所有人都忘记这件事才脱手。
莫千澜的隐忍、冷酷、病态，以及对莫聆风的宠爱，都使他变得极其危险，莫聆风和他相比，简直还是个天真的小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