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可怜（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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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张二人扶持莫千澜，一同绕过竹园，前往官房。
在官房小厮舀热水时，张供奉便在一旁适时的捧澡豆、奉面巾，无需莫千澜开口，更不必邬瑾伸手。
邬瑾立在一旁，全无用处，然而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以防错过莫千澜的只言片语。
三人出了官房，莫千澜边走边问邬瑾：“城中几家富户送您银两、田宅，您为何不受？”
邬瑾回答：“圣人言‘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于师长教师亦是。”
莫千澜冷笑：“迂腐。”
邬瑾一时无言，只能沉默，而莫千澜沉吟半晌，忽然道：“阿尨......”
他本想让邬瑾照顾好阿尨，可张了张嘴，忽觉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好像多年前他来京都时，程泰山兄妹也曾这般牵肠挂肚，那余下的话就变得不吉利起来。
不说也罢，他疑得过邬瑾。
邬瑾听到了“阿尨”二字，也猜他是要自己照顾莫聆风，用力点了点头。
张供奉在一片丝竹声中未曾听见莫千澜这一声低语，问道：“您说什么？”
三人这时候已经走至竹园，莫千澜伸手指向竹林中一尊小小地藏菩萨坐青莲花石像：“我说这里有佛像。”
林中竹叶枯黄坠地，积有一指深，是个凋敝景象，暗夜又无光，他不伸手，谁都没看出来这里还供奉着一尊地藏菩萨。
只有莫千澜和程家人不需眼睛看，就能知道石像在何处。
因为这一尊地藏菩萨的衣袍里，藏着程家女、莫夫人的亡灵，她已经出嫁，不能再在程家设灵，莫千澜又不忍她独在莫府孤单，因此在这个最接近程家内宅的地方，塑了一座小小石佛，让她在此听经。
地藏菩萨前方，有人供奉一卷法华经，莫千澜忽然想起曾经听过的经文：“我慢自矜高，谄曲心不实，于千万亿劫、不闻佛名字，亦不闻正法，如是人难度。”
他便是这谗曲心不实，他日必堕阿鼻地狱。
张供奉正待上前细看，莫千澜便收回目光，低声道：“我头疼，散了吧。”
鹿鸣宴就此曲终人散。
程泰山留莫千澜稍候，先送走学子与同僚，随后拿了一个朱漆少匣，打开给莫千澜看。
匣内衬有皂色锦布，里面收着一段色白、光润、无裂纹、少七寸的羚羊角。
程泰山合上盖，交给随莫千澜前来的随从，低声道：“李一贴说羚羊角镇惊定搐，于痫病大有益处，又说不要带一点黑，我找了好几年才买到，您拿来磨了吃，好歹多活几年。”
“多开，”莫千澜笑了笑，“一时半会死不了。”
他眼睛里亮出了精光，悄悄展露出一点凶恶的獠牙，不过转瞬即逝，没有让任何人察觉，立刻又恢复成了一片死寂。
“我想在宽州办个贡士庄，”他思索道，“免学子后顾之忧。”
程泰山目光一亮：“这是好事！怎么个章程？您说，我来办。”
翌日，宽州节度使莫千澜有感邬瑾勤学之志，兴建贡士庄，以息养学，每次发解试，解元奖银三百两，解副奖银二百两，其余中举者奖银一百两。
此策一出，宽州好学之风一时无两，小小受学忽然间人满为患，爱上学的和不爱上学的都饱受困扰，师长教师也是苦不堪言——人太多，一到上课之时，受学中便“嗡嗡”作响，屡禁不止。
就连邬意目击三百两银子送到家中，也备受激励，发愤图强了好一阵。
唯有邬瑾和程廷丝毫不受影响。
尤其是程廷，忙的脚不沾地，先是找到程家大姐，贱卖了自己一套翡翠十二月令童子，得了八十两银子——程家大姐若是来开当铺，必定能把地盘刮下来三分。
程廷再来找程家年老，要把一个鎏金九连环卖他，说是古物，从莫府库房中得来的，程家年老倒是不压价，爽快掏钱买了，然而扭头就告诉了程泰山。
程泰山担心程廷惹出事端，叫来两个亲随，让他们时时留意程廷动静。
程廷毫不知情，陆续卖了几样自己的心爱之物，连虎丘来的打跟斗小人都卖了，再加上自己几钱银子的积存，凑齐四百八十两，换成银票，在九月十九日，约了莫聆风当晚子时在莫家角门碰头。
时辰一到，他悄悄至莫府角门，见莫聆风果然在那里等他，当即敞开袖袋，给她看里面的银票。
“咱们跑吧，”他对莫聆风耳语，“先走官道来济州，再从济州坐船南下，前往蜀中，等在蜀中玩够了，咱们再坐船南下，来湖州。”
莫聆风掏出薄薄的几张银票来，用心数了数，又塞回他的袖袋里。
程廷系好袖袋，拍拍胸脯：“我连邬瑾都没告诉，保证天衣无缝。”
“我不走。”
程廷气的想打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您以为京都好？我听我爹说，姑父就来领了个节度使的差事，都差点拾了性命！”
他用力一拽莫聆风衣袖：“傻狗！您知不知道什么是君臣相疑！您是打算来送死吗？”
一把将莫聆风拉离角门，他连拖带拽的往前走：“我就是心思太细腻，这种事情都想的清楚，等躲过这阵风头，我再送您——”
他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程泰山，大叫一声，松开莫聆风的手，猛地往后退了三步，左脚绊右脚，“哐当”跌在地上，打了个滚。
“爹……”
“您是我爹！”程泰山气的语无伦次，咆哮一声。
弄虚作假，程廷这一番心意，在莫聆风这里，自然是珍而重之，但在程泰山这里，就只值一顿暴打。
真要让程廷把莫聆风带走，他和莫千澜立刻就得同喊“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两个程府心腹上前摁住程廷，反扭双臂，一路将他押至程泰山身边，程泰山劈头就要开揍，莫聆风却忽然道：“程姻兄，不要打他。”
她和程泰山是同辈人，然而年龄幼小，常让人把她当小辈疼爱，此刻一本正经叫住程泰山，为程廷求情，程泰山看在眼里，心头一酸，只觉她又可爱又可怜。
这样好的孩子，不生在莫家就好了。
“好，我不打他，我禁他的足。”
“那您还是打我吧。”
“闭嘴！”
程泰山一挥手，大刀阔斧扭走了哀嚎的程廷，莫聆风站在角门，看一只孤雁往南飞来，心想：“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