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大病（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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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风雨如磬，百年之树随风凌乱，声如涛吼，密叶纷纭折落，窗上糊的高丽纸，映出无数黑影，不停往下坠。
雨随风斜，下的屋中人身上又麻又冷，药香更盛。
正沉默时，莫聆风那厢忽然有了动静，像是被缝了嘴的丫鬟总算吱了声，而且一声大过一声，开始呼唤奶嬷嬷。
莫千澜本是坐着捏山根，遏制自己的头疼，听到动静，起身便走，少焉后，面带喜色返来了：“好，退烧了。”
赵世恒也大松一口气：“好，退烧就好，没有大碍了。”
屋中凝滞的氛围陡然一松，殷北走到赵世恒身边坐下，把米糕碟子挪到自己跟前，开始大吃特吃——他不擅少动脑子，只擅少脱手。
沉思少焉，赵世恒道：“我们先提防，可再等等，观他动作。”
莫千澜伸手：“既到了宽州，那就是把命送到我手里，他若是轻举妄动——”
赵世恒摇头：“咱们也不能轻举妄动，富保是陛下跟前有名有姓的人物，牵一发而动全身，陛下行事又心狠手辣，暂且维持着局面是最好的。”
莫千澜听着外面滚滚而起的雷声，良久才道：“能坐上王座的人，自然都是心狠手辣的，想要在他手底下活命，只能比他更心狠。”
无关善恶，只为活命。
“阿尨病了，谁来，她都是真的病了，带不走她，”他觉得这病来的巧，扭头吩咐殷北，“继续盯着富保。”
殷北把口中米糕吃下来，起身应了。
里头的人不停出去传事，隔间里成了莫千澜的临时书房，所有人都仿佛细作接头似的轻声细语，所传的却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甚至还有程廷的消息传出去——说下雨了，不来养马苑跑马了，不过他在自家花园里挖了一筐黄土，准备捏泥婴，邀请莫聆风一同来捏，若是莫聆风不来，他捏好了就送两个过来给她鉴赏。
莫千澜当即让人来寻库房里寻一套鎏金九连环出来，给程廷送来，命他今日解了。
赵一贴来了一趟，细细看莫聆风后颈和口中，依旧是没有异样，又认真探她脉搏，神色稍缓。
临走时，他叮嘱莫千澜：“若是有了汗，门窗一定要紧闭，不要再受热，以免反复高热。”
莫千澜送走李一贴，继续在少岁居生根。
傍晚，时雨微停。
奶嬷嬷扶莫聆风半坐，莫千澜端一碗红糖粳米粥喂她，见她怏怏不乐，不似平凡精神，越发揪着心。
莫聆风喉中又红又痛，温粥下来，也烫的发疼，犹如吞刀，米粒再如何软烂，也像是嵌在了喉咙里，连连摇头，想要不喝。
然而她不知自己无力，头几乎没有摇动，只知道莫千澜像是练了无影手，一勺接一勺把粥塞进她嘴里。
偏偏那烛光还刺眼的很。
她又痛又气，又气又躁，胸中郁结着一股热气，眼看莫千澜又伸手过来，当即急用尽浑身力气扬手，打向莫千澜。
一碗米粥顷刻间倒翻，全撒在莫千澜衣袍和床上。
奶嬷嬷“诶哟”一声：“帕子，快取被子来。”
“不要帕子，先拿阿尨的披风来，快！”莫千澜挪开粥碗，用力挣断鹤氅系带，脱来污了的鹤氅，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披风，掀开被子，裹住莫聆风，一把将她抱在胸前。
“阿尨不想喝了是不是？哥哥不好，哥哥没有懂阿尨的意思。”
莫聆风不知怎么对莫千澜发了无名火，悔的滚下两行热泪，伸出一只小手，无力的摩挲两下莫千澜心口。
莫千澜见她泪水汪汪，眼睛红的异常，又不住躲闪烛光，心里觉得不对劲，一面哄莫聆风，一面使奶嬷嬷来请李一贴来。
李一贴火急火燎赶来时，莫聆风的高热已经卷土重来，在床上睡的迷含混糊。
李一贴连脉也不把，直接捏开莫聆风的嘴，自己秉烛细看，就见臼齿两侧，已经出了点点紫红色的斑。
他扭过头，面无表情看向莫千澜：“痧疹。”
莫千澜仿佛没听清似的，张着嘴问了一句：“什么？”
李一贴语气确凿：“姑娘在出疹子，畏光羞明，您出过吗？”
莫千澜脸上不多的血色“刷”的退了下来。
他感觉自己站不住，后退一步，要来坐绣墩，哪知直接跌坐在地。
奶嬷嬷慌忙来扶他，他摆摆手，示意自己起来，一只手攀住床架，连撑了两次，都没能起身。
第三次，他才站了起来，面貌苍白成了死尸，俯身来看莫聆风光洁的面貌：“不可能，没有出疹，您看错了。”
李一贴弯腰开药箱取丸药，不与他争论，将一瓶丸药递给奶嬷嬷：“分下来，一人先吃一粒，再来熬清毒药，让所有人都喝上，方子我等一下就开。”
奶嬷嬷已经惊的三魂七魄来了一半，哆嗦着手接过。
莫千澜目光渐冷：“我另请大夫来看。”
“您另请大夫，就是给姑娘寻死路，宽州城除了我李一贴，谁也治不了，”李一贴取笔舔墨，就地开方，疾书之后，交给奶嬷嬷，“关门窗，给您们姑娘来衣被，让她皮肤通畅，使麻疹出来，千万不可捂着，也不能再给她喝水，熬上一大锅葱白汤，随时给她饮。”
奶嬷嬷木然点头，吩咐下来。
李一贴是对的——莫千澜心想。
他心底越发冰凉一片，在莫聆风床前呆立少焉，忽然道：“李神医，这里交给您，我来来就来。”
他大步流星往外走，叫过殷南，命她秘密封府，又叫人以赵世恒解旬考之题为由，接邬瑾和程廷来府上小住，若莫聆风真是出疹，这二人也可能染上。
莫聆风出疹的事，绝不能传出来，否则他就是节度使，也得把莫聆风移来安济堂。
最后，他和赵世恒一起坐进了书房中。
因为这场雨，浩瀚如海的书卷亦散发出陈旧纸张的腐朽虫息，熏炉中香气也往下沉，黏腻地铺在地上，混合了泥土中泛起来的腥气，凝滞在了书房内。
坐在椅子里的两人相貌尚新，然而芯子也朽了、旧了，和这苍灰的天、无尽的书房融为一体，潮湿的不相上下。
殷南站在三步开外，将昨日莫聆风所到之处，所见之人，再一次细述给莫千澜。
莫千澜昨日已经听过一次，今日再听时，很快就略过裕花街，盯住了向莫聆风和邬瑾问路的人。